('第十九章 第二镇封地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这几乎算是古人对杭州最高的评价,因为这个,白丞丞非得让我带着她一起过去玩一趟。其实我本来志不在此,不过探访师父消息的同时,这倒是个发展个人关系、两人独处的最好机会。
白丞丞的爷爷,今年已经九十多岁的白老爷子,与胡爷、邓九爷他们几位,都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组织上第一批执行任务、有着丰富经验的元老了。而白家在新中国成立前更是江浙一带有名的盗墓世家,之后被第一任龙王收编,才成了寻找线索、探墓取物研究的专业人员,后来逐渐参与了早期的很多任务。而这丫头自然也继承了白家祖传的本事,同时刁蛮任性也是实打实的。
果然,白丞丞根本就没有一点要跟我独处的意思,总是在关键时刻打击我,火车上一路都是跟我说杭州地图、美景、小吃,那里怎么好,怎么美,说得跟她亲眼得见似的,直到在杭州大小街巷逗留了三四天,我们才过去拜访这位苗一封苗先生。
苗先生住在一条老街巷里,过道口的位置还开着那种老式门面,只是这巷子里行人已然不多,他也不卖东西,店门上破破烂烂的,连个门牌号都找不到了。我跟白丞丞一路抱怨,找了许久才找上门去,在店门口有一个满脸皱纹、七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者,蹲在地上抽着烟,静静看着四周空荡荡的街道。
他的眼睛最后停留在我们这边。白丞丞看见这老者,还不敢断定,上去问老先生:“爷爷,这个二十七号怎么走?”
老头不慌不忙地抽完烟,把烟锅往地上一敲,一指破烂的屋里头,说:“就是这儿,早等着你们了,抽了一袋烟的工夫你们就来了,进来坐。”
我心说早等我们了?他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就是苗三道的孙子苗一封?
老头走进屋里,漆黑的房间里也不开灯,外面太冷,街上连个行人也没有,阴晦的天将光线遮得很暗,看都看不清楚。
他指着不远处两个小板凳,笑着说:“坐。家祖苗三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苗一封,要喝点什么自己倒,茶壶在你们身后边。”
我们顿感惊奇,我摇摇头:“老爷子,我们还不渴,可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找您的呢?您又知道我们是谁吗?”
看到这老头的时候,我感觉他仿佛能看透世间万事似的。白丞丞似乎也有这样的感觉,她笑着吐了吐舌头:“老爷爷,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小丫头,你祖父接近百岁才称得一声爷爷,我今年才七十多称不起个老字,坐吧,不用太客气。”苗一封说完了话,剩下我们两个呆坐在一旁。
我心说这苗一封肯定是个世外高人,不然怎么可能认识白丞丞的爷爷呢?
不承想,苗一封先开口:“你们打西方来,我老头子一辈子不认识大人物,只蜷缩在自己这一间小店里,至于白老爷子他不认识我,我也没见过他,只是学了几天算术,懂一些皮毛,关于你们这次来的目的我也知道。你们想问个人对吧?”
我点点头,心道这人真的神了,什么叫未卜先知?眼前这个绝对就是!
我正要说些什么,苗一封忽然抬手打断,他说:“我有个生意上门了,完了再跟你们细说。”
他说完话走出门去,不多时我便听到一个不屑的声音传来:“老东西,还在这里算卦呢?你看看你这一手坑蒙拐骗还能蒙几个人?这把岁数了不图个名声也就罢了,还骗什么人,玩什么把戏挣钱哪?跟我斗,非挤对得你没生意不可。”
只见一个身穿道袍打扮得油光锃亮的道士就地吐了口唾沫,往前面走了二三十米,在一个装修挺气派的算命馆里停了脚,那上面写着三个金笔大字“点金阁”。
我心说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气派?身上道袍花色都绣错了,全真不是全真,符箓宗不像符箓宗,一个家伙连行头都能置办错了,他才是坑蒙拐骗吧。
可眼前这老爷子也是不管不问,他就站在门口迎着,不多时,我听到一个老迈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街面儿上传过来:“苗先生……苗先生在吗?苗先生?”
“唉,老姐儿,您来了?”苗一封搀着一位双眼失明、杵着竹竿探路的老妪,一步步把她扶进屋里来。我一看这老婆子命相,脸上全是晦气,再一看她脸上的神色,那分明是旧病缠身的征兆,说话断断续续的,估计这老婆婆也没多少日子了。
老妪断断续续地问苗一封:“苗先生,苗先生啊。”
“唉,我在。”苗一封答了一声。老妪嗽着说:“我那儿子就快回来了,可我这身体好像不成了,您给算算,我还能活多少天?我,看看等不等得儿子回来。”
苗一封拿出算盘珠子搁在腿上仔细盘算了一番,解卦算卦我不会,可最后的结果我却能一眼明了,子卯相冲,阳元不过七天,我以前看过这方面的书,背过一些常识。
我忽然觉得,这样的结果告诉老太太有些沉重,当一个满心盼着儿子回来的母亲知道自己只剩下七天可活的时候,那种心情……
白丞丞祖上盗墓出身,对风水干支都有研究,看到那个卦象也明了了。
我们齐齐把眼睛看向苗一封,只见他笑着对老妪说道:“你的阳寿不多了,等你儿子回来,他最多能再供养你十年。”
老妪一听顿时眉开眼笑的:“十年啊?哎哟,那太多了,一年两年就成,多了给儿子添麻烦多不好啊。嘻嘻嘻……谢谢苗先生,谢谢苗先生。”
“多少钱啊,我给钱。”
苗一封一摇头:“这卦金我从你儿子寄来的钱里扣了,他还给你寄了点生活费,你拿好了。”
说罢苗一封掏出自己的钱包,取出几百块钱递给老太太,他这钱包可就直接空了。
老妪一听,也不客气:“又寄钱了,哈哈,这娃出息了,听到信儿我也就放心了,先生,我先走了。”
“多吃点好吃的,我待会儿给你再送些过去,最近吃好喝好了,气色一好起来,你儿子要是看见了准得高兴!”
“哎……我一定吃好喝好了!”老妪喜笑颜开地离开了,看到街道上远去的垂老身影,白丞丞流下了眼泪,剩下我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你不告诉她自己的事怎么办?咱们该打电话叫他儿子回来准备后事了。”我说。
苗一封叹了口气:“援朝第二年的时候,他儿子就战死了,十七岁啊,没人敢告诉她,都希望她好好活着。”
我沉默着,点点头。白丞丞说:“那她儿子寄来的钱跟信……”
我忽然为佩服起苗一封的人品,信自然是他杜撰出来的,至于钱自然也是他掏的腰包。苗一封这人果然是为人着想的好人,说他是菩萨心肠一点都不为过。
直到这时候,苗一封才把自己店门关上,他摇头苦叹道:“没生意了,外头风吹进来冷,还费煤炭。”
等他把门关上,屋里渐渐暖和起来,我知道白丞丞这两天嗓子不舒服,去烧了点水,顺带给老爷子泡了壶茶。苗一封看了看我,然后看看白丞丞,抚着白须缓缓说道:“你的师父叫胡不传。”
我点点头:“您一定认识。”
“我认识,也见过,当年关牛棚那会儿,我们被一起下放到关中,白天一起干活,晚上关在同一个牛棚里休息,最后我父亲的病体撑不住,死了,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我忽然想起来,苗三道早在一九一八年就去世了,胡老道跟苗三道是至交,那跟苗三道的孙子又怎么论辈分呢?
苗一封笑了笑,回忆起当年的事仿佛那是一段极其美好的光景:“胡不传这人愿意跟投缘的人玩,据说我祖父活着的时候他管我祖父叫老苗,管我父亲叫小苗,后来祖父去世,父亲成了老苗,我成了小苗,到了最后……”
他含笑不语,我也明白,他肯定也成了老苗,在辈分上胡老道的确是不那么讲究的。苗一封笑着说:“正因为这个,我们一起倒是没什么隔阂,我这一身卦术也就是那会儿接触他的时候才慢慢上道的。我只能说一句,你师父就算不是世上奇才,那也一定是个在道术上有一定见解与悟性的人,他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那段时间没少从他身上学本事,这些年压箱底的玩意儿,说句实话,实打实地,可都是他开导的。”
我点点头,就听苗一封又继续说了起来:“唉,可惜……这样的时间只持续了不到一年,不然我倒是能从他那儿学会更多,说不定也就成了你师兄呢。”
苗一封叹了口气,一张脸上满是肃穆,他回忆着:“大概是一九六六年,你师父犯了事,这件事不知道你听说过没,他被当成牛鬼蛇神打倒了,连着失踪了数天。等我们再得到消息的时候,听说人死在荒郊野地上就连尸首都臭了,唉,我就说,当年发生的事不是他,他咋可能干出那种事呢?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哪!那件事又咋可能是他干的呢?”
事情还得从当年胡老道他们被下放到关中那时开始说起,苗一封的父亲病入膏肓,终究没熬过去,白天劳动、晚上牛棚,戴上高帽被揪斗,时间一长便撒手人寰,驾鹤西去。
据说苗一封的父亲死了之后出了几桩邪事,按照胡老道的说法,他说那是死者亡魂不安,怨气沉重要回来报仇。
自那开始他天天备受整治,人们说他宣传封建迷信祸害他人,是黑五类,几番殴打打得胡不传整天躺在床上痛苦不已。
“就在他躺床上的那段时间里,忽然几天就出了事,你师父嘴里念念叨叨真跟疯了似的,他一个劲儿在嘴里喊‘不行,来不及了我得走’之类的话。三天不到,你师父还真就消失了。”
苗一封说道:“凡是我能去找的地方我都去找过了,可根本就看不见你师父的人。我觉着奇怪,可这时候刚好出了岔子。”
我一愣,难道就是因为胡老道这一走,数天之后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就烂了?被人抛在荒郊野地里?
但苗一封一句话却给我们来了个大逆转:“你的师父那天旷工消失,晚上大队上教育课点名不在,可把大队长惹恼了,碰巧儿这气头儿上,你师父一身是血地回来,当时因为外面正赶上几个妇女被残忍杀害,于是……”
“唉,那件事情始终没有结果,究竟事情是不是他干的当时没人查得出来,他回来被一番揪斗加上又冻又饿,没几天就去了,直到临死前还不停地跟我说,等他以后有机会再继续教我。”
苗一封老爷子回忆完了,叹了口气:“我当时指望算一卦想知道那事情是不是他干的,准备找个隐蔽的地方折几张纸钱给他烧了,也算是不枉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可谁知我这卦竟然算到他命数未尽。我再一算,你们猜怎么着?”
苗一封老爷子一拍腿:“嘿,我竟然算到他还活着,祖师爷的卦象骗不了我啊。数十年后我回到老家,算术精进不少,我便知道他该是真的没死,可这事情就怪了,尸体都腐烂了还能活?这事情稀奇啊,再往后的事情可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看来苗一封老爷子也是对这些怪异之事觉着不可思议。
苗一封又说道:“我后来才打听到一桩陈年旧事,无意间找到一张旧报纸,上面却是胡不传民国时候在重庆被杀的新闻,我敢确定画面上那人就是你师父,绝对没错。可我父亲、祖父从来没传下来什么话儿让我知道这些,倒是这胡不传的年龄成了个谜。你想想,当年跟我祖父就认识的人到了现在还活着,这得多大岁数了?”
我问:“老爷子,您就没起一卦,算算我师父的岁数?”
“咱们这行很多东西是不能算的,忌讳算这些。你师父的事我不是没算过,就是算不出来。”
苗一封的话让我多少有些诧异,从我跟白丞丞来到这条街道的那一刻,他就未卜先知似的在等着我们,他提前就知道我们要来,其算术可见一斑。然而,对于我师父胡老道,他却毫无办法。
只是,现在我也疑惑了起来,当年的事,几个妇女的死究竟是不是我师父干的呢?要依着我看,以师父的性格人品,他是坚决做不出这些事情来的。
我转眼看了看白丞丞,这丫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们又从苗一封这里询问了一些胡老道的生活习惯以及一些小事,几乎他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给我们了。
倒是临走前苗一封老爷子给我算了一卦,良久,他擦着额头上汗珠,跟我摇摇头说道:“唉,你的命途我也算不准,你跟你师父一样,这辈儿是个谜,但临走前我送你一句话,明年是你大凶之年。”
苗老爷子的一番话让我心里多少有些沉重,告别他,从街巷出来之后,白丞丞看我闷闷不乐,忽然拉上我买了两串儿糖葫芦,她递给我一串,眉开眼笑对我说:“活在当下,想太多不开心的事情就是作践自己。再说了,大凶未必不能成祥,不要想那么多,再陪我玩几天吧。”
去完了杭州去苏州,这一趟出门将近半月,再次回到省城,秦岭已经下起了大雪。黄队回了老家,不久我也回家准备过年。就在年三十儿晚上,一脸霜雪的冰窟窿忽然来到我家门前,晚上一起吃了顿年夜饭,在我家住下了。
其间我倒是问过这家伙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但冰窟窿也不多说话。
冰窟窿跟我在家待了半个多月,开年执行两次小任务之后,四月初,龙王的任务便来了,但这一次,除了龙王之外,吴教授也在场,还有另一个陌生人坐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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