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依树而生,无后顾之忧,无前行之责,但于许连琅而言,她是完全不愿意。
更何况,这位娘娘身份也与众不同,她实在不愿意让路介明为难,在这之前,心中实在是拿捏不准在路介明心中到底是更偏袒哪一方。
但这暗卫的姿态,便也就告诉了许连琅,路介明在偏袒她,无条件的在偏袒。
这就足够了。
暗卫错开一步,给她闪出个视线,许连琅的目光短短驻足在她脸上,便就移开,她垂目敛神,微微弯了膝盖,跟贤嫔行了礼,“还是第一次见娘娘,连琅礼数不周,娘娘莫怪。”
贤嫔的那双眼是毫不掩饰的恨意,根本不理会许连琅的此番动作,只一味的沉浸于她的痛苦与时不时流露出的咒骂中。
她情绪正激愤,说什么都是听不进去的,许连琅便也就任由着她发泄。
午后的阳光实在是好,暖融融的笼罩在她身上,将她的发丝都染上了几分金黄。
许连琅依靠在门框上,暮春暖阳打在身上尽是暖意,一点一点的将刚刚从头到脚倾注的寒冷消散掉。
阳光太好了,许连琅的情绪被最大限度的和缓起来,尽管落入眼中的,却是这样的场景。
面前的女人披头散发,大有一副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派头。
许连琅瞧着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看她嫔妃仪度尽失,看她丑态百出,甚至于看她破口大骂。
周围集聚的人越来越多,许连琅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直到那些脏鄙的字眼一个接一个从她嘴里冒出,周围集聚的人超出所想与所控时,她慢慢站直了,拔高了声音,再一次开口了,“贤嫔娘娘,您来这一路,又有多少人因为你传染上呢?”
声音拔高了许多,但声线仍然是极其动听的,在这和风柳絮之下,像是要破开了一道光,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娘娘,既为妃嫔,又是皇子母妃,您这样的作派,罔顾皇权,不顾体统,要置皇子于何地?”
“待他日后好了,长大了,总是会因今日一遭而颇受波及,而被人诟病。因母妃的所作所为而被人调笑。”
大燕皇子最重生母,生母出事绝对会波及到孩子,路介明就是这样的例子,贤嫔此番做法,也是在一并朝着那方向去。
她陪着路介明经历过那段时间,比旁人更知道被母妃的过错波及的皇子是如何的境地,又是如何的无辜。
无错而被牵连,是实实在在的会陷入到深深的怀疑自我中去,路正是他的孩子,切莫要再承受与此相关的一分一毫了。
时疫期间,她已然确诊,又兴师动众闹出这一场,这一场下来,又来有多少人遭殃。若是朝堂之上真有人揪着这件事不放,路介明就是想护也无可奈何。
为君者,为帝者,牵一发千般阻。
世人皆论皇帝至高无上,掌生杀夺予大权,但谁知道,皇帝处处制肘,哪得随心所欲。
这一点别人或许不懂,但许连琅懂。
她最心疼路介明,从始至终,她最心疼路介明。
但贤嫔如今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路正奄奄一息,死亡面前,许连琅说的这些都只是身外之物,名声再也限制不了她,毕竟,她或许连明天都没有了啊。
“你懂什么,正儿就要死了,我还要那劳什子名声做什么,你去看看正儿都成什么样子了啊。你这种女人,怎么懂别人的苦,别人的痛。”
她流出泪来,看着眼前这个被安然妥帖保护的女人,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再从下巴处滴落,她来了这么久,歇斯底里的闹了这么久,谈及这个孩子的近况,终于是哭了出来。
她跌落在地面上,柳絮落在她的发梢,像是要为她染上了白发的斑驳,许连琅窒了一瞬,她是女人,就算是尚且无子,但也明白孩子之于母亲,到底是何等的牵挂。
许连琅朝她走近一步,这已然是危险的距离了,她弯腰看向她,长长的睫毛遮住漂亮的眼瞳,“我没有孩子,我不懂为人母者的辛酸苦楚,但我知道,路介明不会让他出事的。他既说过,便就要信他。”
他那样的一个人,开口了,就定会做到。
她半蹲了身体,几乎与她平视,“你是她的妻子,你不信他吗?那也是他的孩子。”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贤嫔,她大喊了一声,就着与许连琅这样的距离,朝她猛然一扑,就在手指即将要碰到许连琅的时候,暗卫生生卡住了她的手,骨骼扭转的细微动静传开,许连琅赶紧制止,“别伤她!”
这样的骨骼动静太熟悉了,那日在窦西回后院,路介明扭的窦西回脱臼时,也是这样的动静。
“她是皇子的生母,你怎么能这样伤她!”
暗卫眼中显出茫然,旋即松开手,“姑娘,主子的命令,伤害到您的,无论是谁,都不必留情。”
言下之意,哪怕对方是路介明的妻子,路介明孩子的母亲。
这一刻,许连琅彻底明白过来了,路介明到底将自己放在了何等地位之上。
贤嫔的手腕发着红,但因着许连琅那一句,并没有伤及骨头,但跌落在地上,悲从中来,低声喃喃,“我信他?我还要靠什么信他?我们母子……我们母子当初就该一并死了,留到现在,任谁都可以践踏。”
她用袖子使劲擦着眼角,对着许连琅,喊了狠毒至斯的一句话,“你怎么不去死啊,你为什么活过来啊,你活下来就要那么多人陪葬,大家都恨不得你去死。”
这是第一次,有人真实的将这句话甩到了许连琅的身上。
许连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自从再次梦到那个佛像开始,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精神一直不济,直到今日不知怎么地,在这种似有若无的微风下,她才慢慢清醒过来。
但这当头一棒,还是让她如猫儿一般想要炸毛、逃窜躲藏。
可又无处可逃,反而要从毛茸茸的爪子中亮中尖锐的指甲,将那个踩上她尾巴的人揪出来。
她昏昏沉沉太久了,若今日也这般浑浑噩噩过去,怕是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她一连这几日,纠结于梦境与现实,将这套逆天改命的说辞用在了自己身上,生搬硬套,却又毫无逻辑可通。但她深陷其中,完全不可自拔。
这样的思路,这样的思想,完全像是受人控制,不像是她许连琅了。
今日暂得了这几分清醒,她一定要弄清白这其中因果。
无论是梦中的神佛,还是现实中的神佛,她一度深信不疑,但清醒之后,却又发现,神佛难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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