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田亚为同府上有旧恨,王爷信得过他?”半夜里寿王府上倒是热闹,那崔家少爷崔少凡在府上等他许久,一旁手下又递来今夜新到情报送予王爷过目,王爷也不避忌崔少凡,就这么在他面前看起消息来,显然是极信任崔少凡的。
“信得过?本王想他最好立刻死了,交易都懒得同他做,可是圣上不有自己的打算。咱们这头一气儿有两位主子有孕,日后这腹中的孩子铁定是要继承皇位的,这么着难免咱们一家做大,所以又将田亚为提拔起来一直盯着咱们,本王总得顺着他心意走,维持着表面平衡吧。况且本王送进宫的两位美人,除了有孕消息之外竟然什么都打探不出来,若不是皇帝一如既往信任本王,本王都要疑心事情是不是已经败露,此时求一求他若是有用,倒也不算丢人。”
“这么说,田亚为当真是皇上这头的?”崔少凡又搞不清如今是何种状况了,“我妹妹自秦府偷出来的那封信,就是田亚为在临南之时写给罗敷的那些,王爷当日见到,不也说那信能寄回来本就不大可能么,时局动乱临南甚至一度同建南失去联系,如何田将军能将家书寄回来。”
“这事儿本王心里头已经有数,他不是深受皇上信赖么,不是还在本王面前耀武扬威么,不是查证到本王头上了,若是真能叫他揪着了小辫子,送人进宫这等事儿,寿王我有那么大的胆子做?”
再说田亚为自寿王走后,一时也在斟酌方才同锐王的谈话,“那美人摇身一变又成了寿王侄女,以为说他二人有血缘关系,本将便不能随意乱扣他秽乱后宫的帽子了?”
田亚为丢了手上杯子,“身份如何,哪怕如今的皇帝不成事了,他便以为能将皇帝玩弄股掌之中?可皇上偏偏就不在乎孩子父亲是谁,眼前这路啊——早就已经铺就好了……”
那夜皇帝昏睡三日后,方才悠悠转醒,殿阁之外跪着的一众嫔妃皆被遣回,就是皇后至尊亦没能幸免。
就在皇后携众位退下只是,內侍却悄悄传旨,圣上授意要施孝芙留下觐见。
罗敷娘抬头望向皇后,皇后拍拍她手,“本宫下去准备着。”
随即迤逦而去。
仍旧是多年之前自己熟悉的景致,那时皇后常伴圣上在此,他们少年相伴,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俪人。皇帝尤其疼宠皇后,那时鹣鲽情深是王朝第一等的佳话。
“你来,来的近些。”
施孝芙进殿,并没有走到皇帝榻前,她远远跪着,对皇帝始终是敬畏且不敢亲近的姿态。
“朕,再好好看看你,许就再没有机会了。”皇帝侧了侧脑袋,他如今身体僵硬到无法自由转动,若没有內侍帮忙,连翻身都是困难。
施孝芙依眼向前再走几步,总算叫皇帝看个真切。
“孝芙,施孝芙,施大将军的女儿,从前建南城中一等一的美人。朕少年同你相遇,那时你当真美的叫人心惊,谁也比你不上。可你又那么骄傲,全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样子,浑身皆是棱角,刺的所有人心痛。你拒绝朕,甚至后来入宫数年都好似从不认识朕一般。叫朕由心生出无力之感。”
皇帝看着她,两人岁数都不小了,自己老态龙钟,几日里病痛折磨的腰便完成一只虾子的模样。可她依旧魅力非常,哪怕同样脸上不再光鲜,可那气质没丢,终究是跪着也比别人高贵的模样。
“你这一拒绝,朕便带着遗憾过了一辈子。当时皇后发现朕对你有情,惊慌之下问你想法,你断然拒绝,皇后立刻便安排你出了宫,如今她要用你便还要利用朕对你的这份情,是不是?”
“不是,若是真要如此,小人也不会答应。”施孝芙冷静从容,从不认为自己在皇帝这里有何特权。她极有自知之明,若是真的仗着皇帝用情,早在二十年前她便已经是这后宫里的一员了,又何必等到他老态龙钟的今时今日。
“对,你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人,绝不会给追求者半分念想。”他停了半晌,”是施老将军叫你回来的吧。”
“是。”
皇帝一下笑了,笑的很是无奈,“朕到底不如他得民心,不论过去还是将来。你爹帮助的从来不是我,是我的弟弟沁阳王啊,自开始到最后。到头来朕是竹篮打水,谁都没留下。”皇帝此刻心满意足,施孝芙能如此坦诚,他心里头最后的一点儿念想也就没了。
“想必你知道了,锐王不是朕亲生的孩子,他是沁阳王之子,是朕向他求来的。他大概是没想到,朕当年毫无争储之心,且朕长子脸上带有缺陷,朕便骗他说王妃母族带此隐疾,后续再有孩子也难逃大小眼的厄运,朕爱王妃胜过一切,断不会再娶他人,求他过继一子给朕继承朕当时王位。沁阳王当真是至情至性,朕便凭着疼宠妻子的好丈夫形象,换来了锐王这孩子。”
这故事有些震撼,施孝芙没想到他们中间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
“朕如愿得来的这个孩子,最后竟然成为夺嫡一大利器,朕再没有什么比不过众兄弟,就这么一步步走上今天的位置。从此,朕便疏远甚至排挤沁阳王,他不得志转而沉湎美色,孩子越生越多,好似再同朕打擂台一般。朕不与他计较,他输了便永远是输了。哪怕施将军再看重他也没办法。”
施孝芙低垂着脑袋,静静听着这些皇室的秘辛,不知接下来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或许再走不出这殿阁了吧。
“若是锐王安分,安心做他高枕无忧的锐王爷,朕哪里需要再这么折腾。”皇帝慨叹一声,“就是有这么多的人,非要追根究底,非要做个明白人。叫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有什么好,就连皇后朕都瞒着的事情,他却自己查了出来,你说朕还能将这位置传给他么?”
施孝芙陡然抬头,眼神之中多有不可思议,皇帝就这么好似唠家常一般将这话告诉了她,叫她心惊肉跳。
“施将军当年不正是因为,负气朕孤立沁阳王,一气之下辞官归隐了么。沁阳王是好,助朕登上高位,想必此前也去替锐王求了施将军,叫他助自己儿子锐王一臂之力吧,你瞧皇后这不就成功又把你接回来了么。你来说说进宫这些日子,你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皇帝身体不行了,脑子照样转的飞快,他心里有把算盘,永远拨的当啷啷响,也永远拨的比任何人都快。
先皇说他太过聪明,世事洞明,叫人无端心惊。
“皇上,总是万般事情皆在掌握,小人倒不敢说有新发现了。”
罗敷娘原本跪着,此刻已经是拜服的姿态,原来圣上哪怕是在龙榻上躺着,也早就将底下人手摸的清清楚楚,那些在肚子里来来回回打好了草稿的话,此刻却不大敢说了。
“你不说,朕便来说。朕来想想,宫中最近发生了几件事儿呢。佘美人怀孕却又小产,寿王送来的两位美人同时有孕。”皇帝笑的心满意足,“朕半生无子,将死之人却无端多出这么多孩儿,朕也不傻,怎会由得一个刚封了王位的异姓人,在宫中指手画脚横行霸道。两位美人自入宫之时起,朕连面都不曾见到过,便被金屋藏娇似的关到了这宫中最华丽的屋子里,朕何来子嗣之说?可是朕偏偏还需要这两个孩子,外人永远不会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朕的孩子,只当是朕老来得子。”
皇帝早就将所有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此刻他极自信,所有人在他手心都翻不出浪花来,“寿王会以为这两个孩子皆是他的子嗣细心教辅,待朕死后同锐王继续缠斗,此后再把远在边关的三王调回,分一分锐王的心神,必要时依靠田亚为保驾护航,朕钦定的继承人之路早就已经为这孩子铺好了。”
“皇上说,寿王以为这两个孩子皆是他子嗣?”
“既然朕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那未来继承皇位的人便不能有自己的亲生父亲,他须一辈子认定自己是朕的儿子,永无被戳破了身世的后顾之忧,朕会细心挑选这个幸运的男孩子,那是上天替朕选中的继承人。”
“人人都算计朕,朕就是要让大家看看,这世上只有朕算计别人,断没有朕被算计的份儿!”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朕连性别都替他们算好了。”
皇帝大概已经疯魔,施孝芙整个身体抖作一团,跪都跪不住的姿态。
他今日定是来要她的命的。
“沁阳王、锐王还有施大将军,他们皆翻不出浪花来了,朕身死之后,你瞧你案上摆着的锦匣,里头摆着朕亲笔手书,红泥固封,除朕之外谁也不曾打开过。今夜便会藏于元大殿内,龙椅座下,待一年之后,若朕已崩逝,那书中会这样写道:两儿中择一子为帝,两子立长,无子则扶二皇子文彦佐临朝。可你知道,不会有其他选择,朕早就安排好了。”
皇帝突然大笑出声,笑的简直要喘不上起来,他这辈子大多时间都顺心遂意,看似过得再没什么诉求,好似只剩下她一个。
皇帝喘不上气,慢慢调息好歹匀上起来,咳嗽了两下重新安分的躺了回去。
一时二人都不再说话。
施孝芙心中只剩“在劫难逃”四字。
皇帝此刻是再没了说话的力气,他伸手举了几次。施孝芙看着他一次次抬起手,不知他要干些什么。最后好歹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将顶上垂下的一缕金丝坠着的铃铛击的叮铃铃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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