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之上的皇帝没理她,兀自垂头奋笔疾书,薛妍穗偷偷的打量,皇帝身穿赭黄圆领袍,戴黑纱幞头,神清骨秀,纵然面色还有些苍白,却不损姿容一丝一毫的俊美。
单从容貌来说,上天待他极厚,可惜,却让他是个短命鬼,惜哉。
她这里胡思乱想,皇帝似有所觉,抬起头,微微压着眼帘,眼神利箭一样锐利。
薛妍穗一凛,这一刻皇帝的威严气势压过了他俊美的容颜。
“过来。”
皇帝嗓音淡淡的,他放下了笔,阖上双眸,两手中指指腹在眼皮上来回轻轻按压。这种放松的姿势,冲散了他不自觉带出的威严。
薛妍穗不得不一步一步走上前,直到与御案只隔了一两步的距离,皇帝才睁开眼睛,微微颔首。
这么近的距离,皇帝带来的冲击和压迫感更甚,薛妍穗暗暗想,也就她头悬死亡之剑,心如止水无所畏惧才经受得住。不过,皇帝这什么怪癖,喜欢挨得这么近。
“你还知过?”皇帝睨着她,不辨喜怒,“宜阳不通水性,骤然落水,受惊过度,哭得惊厥了。”
这是御医诊治的话,皇帝一字字说出来,音调都没起伏一下,对宜阳这位堂妹,他不讨厌也不喜欢,无关之人罢了。
他之所以说出来,是想看看薛氏如何回答。
“嘶,”薛妍穗忽然捂着小腹弯了腰,“臣妾的肚子好疼,宜阳郡主的那群扈从凶神恶煞,臣妾吓得忘了躲避,乱糟糟中腹部挨了一拳,现在好疼,陛下,臣妾是不是受了内伤?”
她带着哭腔,两弯长眉下,一双乌目汪着亮晶晶的泪水,竟在她那张明艳得过分偏又浓妆丽饰的脸庞上显出可怜的神色。
皇帝呼吸一重,“薛氏,在朕面前不要耍这种小手段。”
他早已得知这场争斗中宜阳不是她的对手。
薛妍穗眼泪汪汪的瞅着他,“臣妾真的疼啊。”
她再忍不住,珠泪纷纷,雪白贝齿咬住红唇,额头冷汗滚滚,只有真的疼得厉害,才会如此模样。
“宣御医。”皇帝厉喝。
这些年,无论是平安脉还是开方熬药,皇帝只交给太医令秦幕,从不召其他医官。
而秦幕不止掌太医署,兼掌尚药局,且医术无双,德高望重,一众医官虽遗憾不得侍奉御前,却也不能说什么。
今日御前突然宣召,而秦医令不在宫里,为首的两位尚药奉御对视一眼,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到了紫宸殿,才知是给薛贵妃诊脉,两人也不敢松懈。
能让御前宣召,这位薛贵妃圣眷正隆,必须好生诊治。
两位医术精湛的御医轮流诊过脉,俱是皱着眉头,一副凝重之色。
“薛贵妃如何?”皇帝沉声问。
两人对视互相点头,年长的那位温声询问:“敢问贵妃娘娘,今日都用了哪些膳食?”
“五粒莲子。”薛妍穗脱口而出。
过了好一会儿,没再听到话语,御医忍不住追问:“娘娘,还有吗?”
薛妍穗觑了眼皇帝的脸色,摇了摇头。
“那昨日呢?”
薛妍穗抱着肚子喊了声疼,在皇帝逼视下,只得又摇了摇头。
御医额上已滚出汗,这哪是受重击之伤,这分明是饿的。
面对着陛下的威压,耳听着贵妃娘娘低低的呼痛声,这位在宫廷侍奉了十多年,性子磨得圆滑的御医,给出了两者兼顾的答案。
“贵妃娘娘脾胃失调……外力撞击,雪上加霜……臣开一剂方子,通经活络、散寒止痛、养胃调脾。”
皇帝微微颔首,“下去开方子。”
两位御医躬身退下。
薛妍穗不敢和皇帝对视,捂着腹部哀哀呼痛,她这么弱小可怜,希望能激起皇帝怜惜弱小之心。
“太假了。”皇帝冷酷无情的拆穿她,“薛氏,在朕面前耍弄如此拙劣的手段,你是嘲弄朕吗?”
皇帝负手而立,身姿清瘦,眉眼虽冷冷的,并未动怒,而是真的疑惑。他看过诸多人在他面前虚伪矫饰,可从未见过如薛氏这般,拙劣可笑。
她根本没用一点心,也没想着瞒过他,她为什么要做?
薛妍穗负隅顽抗,“臣妾是真的胃疼,也是真的挨了一击。”
皇帝沉默不语。
薛妍穗越来越心虚。
好一会儿,皇帝才又开口:“你既已在朕面前凶悍之性毕露,何必又做此卑弱之态?”
薛妍穗讪讪然,她给皇帝留的印象是凶悍啊,唉,看来皇帝对她的纵容快要用尽了。
她叹了口气。
“臣妾……只是不想再受欺辱了。”一扫故作的可怜之色,薛妍穗扬眸浅笑。
皇帝想起尚食局呈上的供词,眉心一拧,与其那般,还是凶悍吧。
“朕见的虚伪之徒够多了,不必多你一个。”
难得有一个人在他面前不遮不掩,不管好的坏的坦坦荡荡的展露出来,足够大胆,足够张狂,却也足够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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