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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或许不只是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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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罗连续三日无甚收获,沮丧之余,往近处散心。

建章宫内殿宇连绵,固然恢弘威仪,客舍外除了惯常的绿柳亭台,并无多少景致。且因家令寺照看得勤谨,花木虽繁盛,却被修建得规规矩矩,虽不落建章宫威仪,到底失了天然逸趣。伽罗在久居淮南,整日徜徉于精致园林间,对着殿侧有限的景致,实在难提兴趣。

四月将尽,芳菲已谢,天阴着,凉风吹来,夹杂隐淡香气。

伽罗循着香气慢行,渐渐走至水畔。

这方湖显然是人力挖凿而成,占地颇广,远处绿树萦绕,楼阁傍水,近岸处长满荷花。这时节荷叶碧绿层叠,叶底竟还有白鸭凫水,倒是意外之喜。

伽罗临水而坐,折叶戏水,猛听有说话声渐近,抬头看去,竟是韩擒虎!

韩擒虎也正诧然驻足看她,两人对瞪片刻,韩擒虎忽然面色微沉,疾步往杨坚书房而去。

书房内,杨坚正埋首处理文书。

——无需在嘉德殿接见官员议事的时候,杨坚更喜欢叫人把文书搬到昭文殿,除了亲信的建章宫近臣外不见旁人,清净自在,更宜思索。

韩擒虎入内叩拜,将要紧的事禀报完毕,却迟疑不肯走。

杨坚诧异,抬眉道:“先生还有事?”

“方才经过湖边,微臣看到了伽罗。据臣所知,当日殿下将她赠予萧琮后,萧琮已派人护送她回西梁,却不知怎会在这里?”他恭敬朝杨坚拱手,见杨坚挑眉不语,便道:“难道是殿下派人,又将她救回了?”

“西梁虎狼之地,不宜女子前往。”杨坚道。

“可殿下是否想过后果?”韩擒虎憋了一路,见他云淡风轻不甚在意,急道:“云中城里,殿下示萧琮以铁腕,联合蒙旭内外夹击,才能迫使萧琮撤军。他大费周章索要伽罗,必是事关重大,若他得知殿下出尔反尔,劫走伽罗,岂不恼怒?倘或边境再起战事,殿下如何向太上皇交代?”

“先生所虑甚是。不过伽罗是西胡所劫,萧琮要寻晦气,也该去找西胡。”

韩擒虎愕然,抬头看向杨坚,发现他竟然带了些许笑意。

这般神态与平日截然不同,韩擒虎追随惠王多年,于杨坚性情也知之颇深。

韩擒虎渐渐严肃,拱手道:“微臣斗胆,敢问殿下,是否对伽罗起了恻隐之心?”见杨坚未曾否认,他面色渐变,最终撩动袍角跪地叩首,肃然道:“殿下,万万不可!”

杨坚幼时受教于苏老先生,待他自请外放后,便由韩擒虎指点,虽有君臣之分,却常执以师礼。见韩擒虎行重礼,不免伸手扶起,道:“先生有话且说,何必如此。”

“当日殿下曾说,以女子议和是我辈的耻辱。所以云中城外,殿下冒险营救伽罗时,微臣并未多言劝谏。可如今情势分明,萧琮索要伽罗是为私事,与国事无关,殿下为何还要费尽周折救她?这般举动,得不偿失啊!”韩擒虎痛心疾首,“殿下难道忘了她的身份!”

“独孤家之女,高家外孙,时刻未忘。”杨坚道。

“殿下还记得!昨日微臣入宫面见太上皇,听说那日宫宴,太上皇曾为独孤家的事责备殿下。臣虽愚鲁,却也知道天家威严不容侵犯,独孤家当年跋扈,高家更是害死了信王!宫城内外,太上皇、贵妃、公主,乃至惠王府的旧臣,谁不对高家恨之入骨。殿下如此行事,置信王于何地,置太上皇于何地?若太上皇得知此事,父子之间,岂不平添龃龉?”

他曾是信王杨爽的恩师,痛失爱徒后深为怀恨,情绪便格外激动。

杨坚知他心情,双手扶他坐在旁边椅中,缓声道:“先生之意,我都明白。高家杀兄之仇,我时刻未忘。但伽罗毕竟与此事无关,不该苛责。”

“殿下!微臣……”

“先生向来是非分明。”杨坚打断他,“当日皇兄遇害,先生痛心,说皇权相争,太上皇即便深恨父皇,也不该拿子侄出气。恩怨皆有其主,不可牵累旁人。如今易地而处,我固然深恨高家,却与伽罗何干?”

韩擒虎哑口无言。

他看着杨坚,想说天家威仪与旁人不同,却又觉难以辩驳。

半晌,他才站起身,道:“殿下命微臣打探独孤善的消息,想必也是为私了?微臣跟随殿下多年,知道殿下心意已决,绝难更改。却也须劝谏殿下,为无足轻重的人伤了父子和气、兄妹亲情,不值当。”

杨坚颔首,“多谢先生提醒。”

这般油盐不进,韩擒虎也无法可施,唉声叹气的退了出去。

伽罗在赶往昭文殿的路上,碰见了韩擒虎。

老先生唉声叹气,见到她时又显出愠色。伽罗不明所以,冲他行了礼,继续前行。

走至书房外,杨坚倒很快接见。她几乎是跑进书房,行礼未毕,已开口道:“殿下,韩大人已然归来,可有我父亲的消息?”

杨坚面朝书架,“嗯”了一声。

伽罗满心期待,上前两步,疾声道:“他如今还好吗?在哪里?”

“身体无妨,不过——”杨坚回身搁下书卷,并未隐瞒,“他在石羊城,单独关押。”

伽罗脸色微变。

石羊城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北上议和的途中多次听人提起,那是西梁关押太上皇和被掳朝臣的地方,离西梁都城甚近,防卫严密。

父亲被单独关押,其中缘故,再明白不过。

纵然曾设想过这般结果,待真的听到,伽罗还是难以接受。途中西胡人的拼死劫杀犹在脑海,西梁和西胡步步紧逼,可见其重视。当日杨坚为逼她吐露实情,曾用钢针威胁,萧琮那样凶狠粗暴的人,手段必定狠辣千百倍。

父亲向来儒雅温和,岂能承受重刑?

越想越是害怕,伽罗看向杨坚,声音微微颤抖,“殿下,能救他出来吗?”

杨坚沉默。

伽罗明白他的意思,未再多言。父亲被捉必定是为了长命锁,萧琮那般重视,防守岂会松懈?从西梁的严防死守下救人,谈何容易?更何况独孤家与杨坚父子有旧怨,平白无故的,杨坚当然不可能出手相助。

可父亲身在危境,难道能放任不管吗?

先前还心存侥幸,期盼他只是在战事中走失,而今看来,丹州城破时,西梁人就已捉走了他。这期间,他受过多少苦,往后还会遭何等刑罚?

伽罗难以想象。

她默然站立,双拳藏在袖中,越握越紧。

半晌,伽罗缓缓行礼,开口道:“如果我去西梁,会不会换回父亲?也许会。我不怕去西梁,就算会在萧琮手里吃苦,却不至于丢了性命。可萧琮对父亲真的会下杀手。殿下——”她仰起脸,缓声道:“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你去也无济于事。”杨坚回身,伸手扶她。

伽罗却不肯放弃,“殿下信守诺言,我也一样,关乎长命锁的任何事,我都会设法告知殿下。父亲身在敌手,生死未卜,我总该尝试。”她紧紧揪住杨坚的衣袖,眼泪突如其来的掉落,“殿下派人救我脱困,我着实感激。可父亲既已落入西梁手中,如今孤立无援,殿下放我走,好不好?”

“这世上,我只有父亲了。”

泪如断线珍珠,她虽未哭出声音,眸中却全是泪水,藏着深深的担忧。

以及无助。

心仿佛被狠狠蹂.躏,揪做一团,杨坚将手按在她肩头。

“但是,去了也无济于事。”杨坚重复,“萧琮手段狠辣,绝非善类。寻不到你时,令尊还有价值,不会遇险。倘若寻到了,令尊便成弃子。届时你父女二人皆在他手中,互为软肋,更方便萧琮行事。倘若令尊得知,他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你自涉险境。”

伽罗咬唇,垂眸不语。

道理其实都懂,想要接受,却绝非易事。

她揪着杨坚的衣襟,态度依旧固执。

雨不知是何时下起,刷刷的落在屋檐蕉叶,又急又密。

屋中光线昏暗下去,风从半敞的窗户中吹入,夹杂雨丝,带着凉意。两人离窗户不远,雨丝斜落,偶尔飘在伽罗肩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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