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从前数次在宫中偶遇时杨坚的冷清姿态,那日的他,仿佛带了和煦春风。
彼时姜绮便觉得诧异,没想到兄长们口中端肃冷情的杨坚会有那样的温和童心,甚至有一瞬,她对那个姑娘羡慕又嫉妒。
后来她回府派人打探,才知道独孤伽罗是武安侯府的人,待罪之身,不足为虑。
武安侯府跟杨坚父子的瓜葛裴绮当然知道,既然两家有世仇,以杨坚的性子,自然不会宽容仇家,故而没放在心上。
谁知今日应邀赴宴游园,竟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伽罗?
对面的姑娘穿一袭藕粉色襦裙,盈盈立在阶前,身姿袅袅婷婷。
更引人注意的是她的容貌,眉眼唇鼻无不精致,肌肤更是白腻莹润,吹弹可破。纵然发间只简单点缀了珠钗宫花,身上衣裳也不算多名贵,站在满身绮罗、衣衫首饰皆华丽夺目的乐安公主跟前,仍旧半点都不失色。甚至更衬托出清丽之态,连那眼角眉梢的风情都愈发明显。
两回在建章宫偶遇,杨坚的反常神情,如此出色的容貌,以及她身后神态恭敬的宫女……
裴绮瞧着她,霎时怔住——
难道说,这个独孤伽罗难道已成了杨坚的姬妾?否则何以得此礼遇,仿佛闲庭信步般在常人难以踏足的建章宫后园慢慢游玩?
隔壁的朗润园内, 杨坚正带着姜瞻和裴矩、裴蕴兄弟以及韩擒虎等近臣, 在数位皇上宾客的陪同下游园,正走之间,却见战青的副手刘铮匆匆行来。
他缓了两步,让韩擒虎带人先行。
刘峥上前, 抱拳行礼,“启禀殿下,公主游园时遇到了皇后娘娘。战将军命属下前来禀报一声。”
果真如此不巧?杨坚皱眉。
他今日设宴,缘起还是为那醉鱼庄的事情。裴蕴居于刑部高位, 奉命查办户部钱粮亏空的案子, 查到徐公望的长子徐坚身上,那位将尾巴收拾得干净, 除了徐家的管事, 揪不出太多破绽。
裴蕴却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事情既然涉及徐家大管事,便从那里撕口子, 顺蔓摸瓜,将目光盯到醉鱼庄——
醉鱼庄这些年在京城声名鹊起, 迅速壮大,靠得不止是其中美味,还有徐坚这座稳稳当当的靠山。这事虽没摆在台面上, 有心的官员却都探得消息, 往醉鱼庄跑得愈发勤快, 纵然其中菜品的价钱翻了几番, 也丝毫难以打消热情。甚至水涨船高,醉鱼庄的名声因这昂贵的价钱和满座官员,愈发响亮。
徐家不止在此捞钱敛财,还借了这地盘,做过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那日伽罗碰到的刺杀不过是裴蕴的一场戏,刺客供认是徐家管事指使,而后毙于狱中。裴蕴随即拿着画押的口供及先前查到的其他证据,将徐家大管事捉入狱中。手段虽不光明,那醉鱼庄却也被裴蕴趁机翻了个底朝天,从中挖出不少东西来,向徐坚步步紧逼。
管事在徐家多年,肚里藏的东西不少,一旦被人撬开了嘴,于徐家影响不小。
徐公望父子当然不乐意,阵脚稍乱,仗着在朝中的数年经营,对裴蕴也是穷追猛打。
杨坚遂奉了周静帝之命,专请姜瞻和裴蕴、裴矩兄弟赴宴,以表亲厚信重之意。
因周静帝额外说了要厚待姜家女眷,便也顺道邀请裴蕴的掌上明珠裴绮前来,由乐安公主带着享宴游园,安排宋澜在旁伺候。本该游过之后便送姜家人回府,谁知素来不出南熏殿的伽罗今日竟出来游园?
以乐安的性子,虽说上回答应了他不再为难伽罗,谁知能不能耐得住?
伽罗如今孤立无援,碰见英娥,恐怕得吃亏。
杨坚念及此,眸色稍暗。
前面姜瞻父子三人和韩擒虎等人还在等他,杨坚摆出惯常的端肃姿态,招手叫来韩擒虎,低头吩咐几句,旋即向姜瞻道:“外面有事回禀,本宫先行一步。韩擒虎——陪姜相和两位姜大人好生游园。”
韩擒虎躬身应命。
杨坚遂朝姜瞻道:“姜相自管慢慢游赏,失陪了。”
“殿下请自便,不必顾及臣等。”姜瞻年已六旬,在杨坚父子入主皇宫的事上立下了汗马功劳,却行事谦和稳重,非居功自傲之辈。当即为今日宴席游赏称谢,恭送皇上。
杨坚遂不再逗留。
两园之间隔了道墙,有数处洞门相通。
杨坚命刘铮在前引路,大步走过去,不多时便瞧见不远处隐隐绰绰的身影。
并非预想中的针锋相对。那位宝贝妹妹跟裴绮并排而行,裴绮的身侧则是伽罗。三人年纪相差不多,以裴绮最为年长,她脸上依旧是得体温和的笑容,挽着乐安公主的手臂,状甚亲密,正偏头跟伽罗说话。
远远瞧过去,伽罗唇边噙了笑意,想必未被刁难。
这场面在杨坚意料之外,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稍稍驻足,看对面三人走近。
挺拔的男子负手站在数杆翠竹掩映的洞门外,身后是堆叠的嶙峋山石。
乐安公主最先瞧见他,唤了声皇兄,松开裴绮,三两步就走了过来,“你不是陪着姜大人他们吗?怎么突然来了这边。”
“有事要回昭文殿。”杨坚道。
“谁信。”乐安公主小声嘀咕,压低声音道:“怕我欺负你那贵客,特地来照看是不是?放心,姜姐姐心地好,怕我欺负独孤伽罗,特意邀请她一道游园。我纵是看不顺眼,也该给姜姐姐面子,也罢,只能暂时忍耐了。”
杨坚牵了牵唇角,没理会她的揶揄,抬头就见裴绮和伽罗盈盈行礼。
他抬手道了声免礼,在外人跟前还是惯常的冷肃态度,向伽罗淡声道:“吩咐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伽罗微怔,旋即明白这是他给的台阶,忙顺着往下爬,“已经办完了,正要去禀报殿下。”
“走吧,昭文殿。”
“遵命。”伽罗碰着及时雨,甚为欢喜。
杨坚举步欲行,忽然又顿住,吩咐宋澜,“伺候好公主和姜姑娘。”
宋澜躬身应命。
杨坚不再逗留,带着伽罗至无人处,才问道:“平常寸步不离南熏殿,怎么今日出来?”
“本想去寻岳姑娘,向她请教些北凉的事情,不好从弘文馆那边过去,所以绕道清思园,没想到打搅了公主和姜姑娘的雅兴,请殿下恕罪。”
这有何罪?口不应心。
就知道拿客气话来搪塞。
杨坚觑着她,道:“不必麻烦。刘铮——叫岳华过来。”遂继续往昭文殿走,因与伽罗同行,不自觉就绕道而行。到了南熏殿跟外,随意瞥进去,瞧见那迎风展翼的蝴蝶,忽然顿住脚步。
蝴蝶自然是熟悉的,那日伽罗出游归来,手里就紧紧捏着,宝贝得很。
只是数日不见,那纯白纸糊的风筝,却怎变得色彩斑斓,栩栩如生?
还这般醒目的挂在檐头,是想时时瞧见,牢记苏威那日的盛情?
这个念头腾起时,杨坚觉得不太痛快。毕竟他送东西时,她可没这么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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