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隋州李昺伏罪,兵权被杨坚有惊无险的收回后,那些本就心存摇摆的率军之将更是有意投向新帝,他手中最稳的力量,也只有锦州的数万人马。
这般情势,于他而言,岌岌可危。
倘若仍不能迎回太上皇,照此情形下去,拖到今年秋冬时,他手里的力量必会被杨坚父子逐步盘剥殆尽,剩下残破危悬的空壳,随时可能倾塌。
徐公望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坐了整个后晌。
傍晚时,将独孤般若夫妇召到了跟前。
独孤般若初嫁入徐府时,风光无限。独孤信虽没握多少实权,却有侯爵在身,独孤般若身为侯府嫡长的孙女,也常跟武元帝膝下的公主国戚往来,加之容貌出众,从踏进徐家第一步起,便处境优渥。后来她诞下儿子,而徐坚丧妻后并无所出,她与徐基感情融洽,更是格外受徐老夫人照拂。
在虎阳关溃败之前,独孤般若的日子过得春风得意,直至独孤家被问罪,徐家步步后退。
去岁独孤藏被革职问罪,傅老夫人打了许久算盘也没能挽回一星半点,徐公望这里更是力求自保,虽敷衍着她,却未真的求情保全,就连素日满口爱重她的徐基,也未尽多少力,令独孤般若心灰意冷。
家门衰败,夫妻离心,日渐磨去侯府千金骄矜明艳的光芒。自正月里诞下次子后,独孤般若的容貌更比从前清减了许多。
而今跟着徐基走来,虽满身绫罗珠玉装点,眼眸却黯淡了许多。
入得书房外的侧厅,夫妻俩行礼罢,徐公望便开门见山。
“这两日去杜府,可探得消息?”
“叔父确实去过北凉,伽罗也确实是国相的外孙女。”独孤般若垂首立在徐基身旁,“伽罗身旁的老夫人应当是高探微续弦的夫人冼氏,她出身南陈,在南下之前,曾是国相的妻子。至于旁的,不得而知。”
徐公望皱眉,“这些无关紧要。独孤善失踪许久,为何会去南陈牵线?”
“这……叔父没说。”
“对傅老夫人也没说?”
“我问过祖母,叔父连她也瞒着,只说是死里逃生,不忍间家国遭受祸乱,才会自告奋勇。”见徐公望眉头皱得更深,又补充道:“这事我也问过在建章宫当差的表弟,他也不知内情。”
“那个李昺,知道也未必肯说。”徐公望冷哼了声。
独孤善既然掺和进南陈议和的事,必定是跟杨坚搅在了一处。徐公望虽不知杨坚为何对那父女二人格外开恩,既探不到内情,只能推测揣度,思考对策。
自相府式微,昔日门客幕僚也走得没剩几人,除了两三个交情深厚、忠心不二的,旁人也没出过用得上的主意。徐公望遂将亲信那两人叫来,又叫了姚谦和徐兰珠,拿屏风将女眷隔开,商议对策。
直至戌时二刻才散。
徐兰珠长于相府,眼瞧着父兄处境日益艰难,忧心忡忡。见姚谦近来总不肯给父亲出主意,又是焦急府中处境,又是不满他的态度,回到住处,便又抱怨道:“父亲为了家里的事,心急如焚,头发都白了许多。你那里就没什么解决的法子?”
“父亲居于相位这么多年都束手无策,我自然更难成事。”
姚谦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她,脸上殊无笑意。
为了这些事,自去年入秋起,夫妻俩没几日便要起些争执。
最初姚谦顾忌她身怀有孕,加之徐公望也不怎么看重他,甚少问他的意思,所以退让求全,只缄口不言。而今阴云笼罩,满府都是重压,徐公望没了臂膀,渐渐指望起他来,徐兰珠更是步步紧逼,日常相处,三句话不离府里处境出路,越逼越紧。
姚谦却几乎能看到相府倾颓的末路,亦越来越觉得烦闷,耐心渐失。
他这般态度,徐兰珠赌气不接,心里更是恨他不争气,“我嫁给你,难道只是为你倒茶递水?父亲有难处,咱们该齐力过难关!如今府里能用的人不多,也就你和二哥能帮父亲,你和我,谁都不能置身事外。”
“当然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姚谦避过她的目光,到侧间遣退奶娘,瞧着摇篮里的婴儿。
徐兰珠追过去,“这是何意?难道府里遭难,你想独善其身?”见姚谦不应,不由气结。积攒了数月的怨气涌上来,心急之下,脱口问道:“后悔娶我了是不是?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进我的家门!”
姚谦神色蓦然一冷。
逗弄婴儿的手停在半空,他停顿片刻,才站直身子,盯着她。
“为何进家门,你不是最清楚?”
“你”徐兰珠怔住,瞧见姚谦眼底陡然露出的冷意,心中陡然慌乱。
从那年中秋夜游,在国子监的学子堆里瞧见姚谦起,这个男人在她心中,便是温文尔雅,质地如玉的,丰神俊朗,芝兰玉树,所有辞藻都难描述他的温润气度。所以哪怕徐公望最初不允,她也执意要嫁。后来姚谦答应娶她,进入徐府后,也是如常的温润体贴,令她甚为欢喜。
徐兰珠一直以为,哪怕姚谦当初娶她未必是出于情意,但他必定也是想进入这座相府。成婚至今一年有余,也有了孩子,他多少会对她有些感情。
然而那样的眼神……
徐兰珠怒色微敛,道:“你这是何意。”
“我爹娘都被你兄长的爪牙握在手里,你又来问我是否愿意迎娶。你说,我为何进这家门?”姚谦盯着地面,声音平静。
徐兰珠心里却是猛的一跳,当即道:“那是兄长的意思,我不知情。我想嫁给你,是真心实意,愿结百年之好。”
“那你如今知道了,就不觉得意外?”姚谦连眼皮都没抬。
徐兰珠哑然,别过头去。
“即便此事你不知情”姚谦续道:“国子监里那些事,你也不知情?同窗排挤欺辱、先生冷落打压,在那些高门纨绔跟前,我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你费尽手段,不就是要我明白,京城中弱肉强食,尊卑有别,我若想出头,只能依附你父兄的权势吗。你父兄挟持我至亲,不就是要我有所顾忌,令你得逞吗。如你们所愿,我明白了,所以娶了你。”
姚谦说罢,弹了弹身上灰尘,面色平和如旧。
徐兰珠的脸色却已变得很难看。
这些事她既然敢做,就不怕姚谦知道。然而他这样直言挑破,依旧令她觉得难堪。
她骄矜惯了,不肯失了气势,遂冷笑两声。
“即便你娶我不是心甘情愿,成婚之后,不也常伏低做小,摆出体贴姿态?不过是为我父兄的权势!如今父亲失势,你就摆出事不关己的姿态,姚谦枉你读尽圣贤书,这般做派,未免太过小人!”
毕竟养尊处优惯了,陡然夫妻争吵,虽怒声斥责,眼中却滚出泪来。
姚谦看着她脸上从未有过的泪珠,微微一怔。
旋即侧过身,道:“我确实是小人。当初答应娶你时,就已与君子背道而驰。十年苦读,既然真本事抵不过权势欺压,我确实想过借你父兄之力,寻个施展抱负的机会,后来才知那是多荒唐可笑。你我既是夫妻,若府中能翻身,你尽可和离,另寻良人。若不能翻身,我也会照顾你和孩子。但无论如何”
他看向徐兰珠,清晰说道:“欺君谋逆的事,我不会做。”
徐兰珠愣住,眼睁睁看着姚谦出了屋子,姿态温和如常,心里却仿佛被重锤击过。
数日之后,徐府迎来一道噩耗。
被关押了大半年之后,刑部于近日请得旨意,将择日将他处斩。
惊闻噩耗,徐公望花白的胡须颤了颤,几乎昏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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