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子射装模作样问了问我的症状,确定熏药有效,再回前堂药柜那边重新为我配了几剂。
天色将晚,学徒在门口挂上停诊木牌,向剩余排队的病人婉言致歉,劝他们改日再来,店内则还剩几名未看完的病人。
李明海果然站在我们约定的街角处,远远向店内眺望,看见我点头示意。我回头拦住正从后厢走廊往外走的虞重锐:“你别出来,还是从后门走吧。”
“来时倒没发现有尾巴。”他低头看我,“你自己也记得谨慎行事,陛下就不会为难你。”
我点点头,回到堂中等着邓子射配药,总觉得他好像还站在走廊拐角没走,在背后默默地看着我。等我拿到药临走前再悄悄回头去看,那里却已空无一人。
我有点失落,但又觉得这样才好,不必挂念担心。
我出药铺走到李明海身边,发现他的徒弟少了一个,只有李四宝在旁,章三全不见了,问:“还有一人呢?”
“哦,他还有点事没办完,一会儿就回来。”李明海手里托着一只荷叶包,举起来问我,“刚出锅的新鲜油锤,又香又脆,豆沙馅儿的,小姐尝一个吗?”
“不必了,”我婉拒道,“要不要等他?”
李明海说:“那小子伶俐,咱们走回车上,他兴许就回来了。”
马车停在南市北门外,走回去花了小一刻钟。果然刚到车上坐定没多一会儿,章三全就赶回来了,在下头对李明海耳语报告了几句,李明海上车来,章三全赶车,李四宝坐前面车辕。
马车缓缓启动。李明海坐在我斜对面车尾,我瞧着他神色有异,不禁多看了几眼。
李明海也发现了,对我嘿嘿一笑:“小姐来这市井医馆颇费了一番心思,恐怕不是单为了瞧病吧?”
我看着他,心下明白过来:“你派人伺探我?”
“老奴原以为这妙手回春的神医是个老头,但一瞧那药铺的大夫年轻有为、相貌堂堂,又救过小姐,到了约定时间小姐还迟迟不出来,老奴不免就多想了些。有时候这年轻人的心思啊,不好说的,保不准就因为一点情情爱爱的儿女私事,头脑发热不顾大局。老奴就让徒弟去药铺后头探一探,也是怕小姐不慎行差踏错,赔上全家前程不说,还耽误了殿下的大业。”
他话锋一转:“不过,老奴这回倒是想错了。”
我盯着他不语。
“是我小瞧了小姐,一个江湖布衣郎中,怎么能入得了小姐的法眼?”他坐直靠在车厢壁上,“我也小瞧了那位郎中,原来他不仅受太师赠送书匾、众多达官贵人屈尊上门等候,还跟宰相攀上了交情呢。”
第74章
“既然能得太师赠匾, 那宰相闻名前来求医, 奇怪吗?”
李明海呵呵笑道:“不奇怪,不奇怪。”
一路上我没再跟他说话。多说多错,况且不管我再说什么, 在他眼里也只是欲盖弥彰而已。
李明海应该不会把这事捅到陛下面前去, 但他肯定会告诉信王。信王知道了, 会不会对虞重锐有什么影响?我可不想再连累他。
我都不去招惹他了,他为什么还要自己跑过来?上回在澜园翻墙遇到他还算是巧合, 这回就太牵强了, 他准是听送药的学徒提起, 或者是邓子射故意给他传了消息才过来的, 见面就为提醒我一句好好养病、不要轻举妄动吗?
不喜欢我就索性不要给我希望,他知不知道这样做,我、我又会忍不住瞎想的?
换作从前, 我可能会猜测期盼虞重锐说不定有一点点喜欢我;但是现在,我只希望他不要跟我再有任何瓜葛。
我们从来时的侧门回去, 到宫门前下车,章三全独自把车赶走,我们三人走进宫门没多远, 竟看到梁禄带着几个人候在门内甬道。
梁禄掌管宫门钥匙,但这种走车马货物的侧门并不需要他亲自来管, 现在也没到关闭宫门的时辰。
李明海一向看梁禄不甚顺眼, 便皮笑肉不笑地问他:“哟, 梁总管, 站在这儿是等谁呢?”
梁禄把眼一瞪,喝道:“等你!”身边的禁卫一拥而上,将李明海和李四宝压在地上。
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梁禄对我行礼道:“奉陛下旨意,捉拿反贼李明海,让县主受惊了。请县主随小人一同去面圣吧。”
反贼?难道李明海这回出宫行动暴露,陛下知道他暗地里在帮信王做事?那我呢,还有信王,是不是统统都暴露了?但是怎么没把我也一起扣下?
李明海心中有数,面如死灰;李四宝则吓得浑身发抖。
梁禄押着李明海到宣政殿前,禁卫放开二人,退守殿前两侧。宣政殿内,遥遥可见陛下端坐御案之后,殿内已经掌了灯。
梁禄领先跨入殿中。李明海走到最高处的石阶上,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大殿侧面的盘龙石柱,高呼一声:“昭仪!老奴不能尽忠了!”猛地冲过去,一头撞在石柱凸起的龙尾上。
他这一下用尽了全身十二分的力气,那龙尾的尖角都叫他撞断了一块。李明海登时头破血流,但还没倒下去,又挣扎着翻过殿前栏杆,跳下大殿前的高台。
前后的人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再去栏杆边向下看,前朝大殿的底座比两层楼还高,李明海头朝下栽在高台下的青石板地上,身子像稻草人似的折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脑袋下红红白白流了一地。
陛下听见动静也赶了出来,命梁禄下去查看。梁禄匆匆跑过去把李明海放下来,探了探他鼻息,已然气绝身亡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我面前,还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我见过很多人在心里杀人,手起刀落,血溅三尺,但那都是“墨金”感应幻化而成的虚像而已,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晚风吹来,我闻到了浓烈的腥气,比一般的血味更重。
一刻多钟以前,我还在气愤这个人对我耍心机玩手段,抓到了我的把柄,担心接下来我要怎么应付他;转眼间,他的那些心机手段便都灰飞烟灭,化作一具不会再说话的尸体。
陛下站在我身后叹了口气:“这是何苦呢。李明海伺候了先帝、奉天皇帝和朕加起来三十多年,只要他真心悔改,朕怎么着也会留他一条活路。”
留他什么活路?从他嘴里掏出更多的供词,逼他背叛自己的先主,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叛徒走狗,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这也算活路吗?
陛下是不是一直觉得,他并未对不起姑姑,给她也留了活路、富贵路,是她自己不知好歹。
李四宝伏在地上,吓得抖如筛糠:“陛下开恩!陛下饶命!师父……哦不,老贼每次带奴婢出去,都是叫我站在门外放风望哨,奴婢以为他只是拿些宫里的宝物出去变卖,真不知他跟那些人干的是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勾当!对了,那、那个章三全,老贼信任他,经常派他出去跑腿,他肯定知道老贼还有哪些党羽!”
陛下不耐烦地挥挥手,命人将他拉下去。梁禄另派了两个人,将李明海的尸首盖上布单用担架抬走。
陛下偏过头,问:“李明海临死前说的那句,是什么?”
他在问谁?问我吗?我不信李明海故意喊给他听,那么大声他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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