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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想害我 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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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纪还不大,精神也很好,不应该现在就行动不便了呀。

四叔公似乎看出我的疑虑, 笑道:“当年年少气盛,不懂得宛转行事, 因亲眼目睹父母将姨娘所生的妹妹投入井中溺死, 义愤之下去府衙击鼓鸣冤。状告双亲有违孝道, 按律要先吃三十杀威棒, 未能挨住,落了残疾。”

后来呢?告成了吗?

想也知道,自然是没告成,否则我们家也不会至今不知悔改、愈演愈烈。四叔公还被赶出家门,身负重伤以致于残疾,那时他才十五岁啊!比我现在还小两岁,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原来我们家不仅容不下女儿,连帮女儿鸣冤抱不平、不愚孝顺从的儿子,也一样容不下。

我不禁看了一眼仲舒哥哥,他终于收敛起近日来的颓靡低落之色,看向四叔公的眼神里饱含敬佩:“叔公十五岁便能明辨是非、诤长护幼,仲舒年过二十却依旧浑浑噩噩,还不如绮瑶妹妹有担当,实在汗颜。”

四叔公道:“唉,我也就是冲动意气罢了,有什么用呢?不但未能救下任何人,自身亦险些难保。荏苒半生,每每想起总有些懊悔,若当时能再聪明一些,或许不止于独善其身。”

我问他:“叔公家里可有……”

四叔公知道我想问什么:“我有两个女儿、三个孙女、一个外孙女,都比儿孙还孝顺贴心哩!”

她们孝顺贴心,必是因为叔公待她们一视同仁、爱护有加,父慈所以女孝。

真好,我们贺家,终究还是有活得安稳美满、得享天伦的女儿。

叔公问我:“瑶瑶又是怎么……你父亲是?”

我把姑姑流落在外侥幸得存、回家后因缘际会入宫、母亲与爹爹两情相悦生下我、姑姑护我长大等事说了一遍,以及家里还有一个幸存的堂妹岚月也告诉了他。

“怪我离家后断绝音讯什么都不知道,贺家竟还出过这样一位传奇的女儿。”四叔公叹道,“大嫂人善心慈,就是性子太软,才会一直被贺钧欺压而不敢声张,郁郁而终。我离家的时候,沁儿才刚五岁,已经很懂事了。他对我说,如果生了女儿必须丢掉,那他将来就不成亲不生孩子。”

爹爹迟迟不肯娶亲,除了自己身子不好不想耽误姑娘家的终身之外,原还有这层顾虑。我爹爹虽然体弱多病英年早逝,但他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更称得上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我相信他若活着,一定会尽全力保护我,所以他去世之后,姑姑也想尽办法保全我的性命。

我们三人说着话时,四叔公的小公子回来了。四叔公以经商为业,这回父子俩一同来洛阳本为洽谈生意。叔公近年已退居幕后,多数事务都交由这位小叔叔出面打理。

小叔叔十分年轻,看着和仲舒哥哥年纪相近。仲舒哥哥倒不介意,直接以晚辈礼拜见,口称“叔父”;但我看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犹豫着如何见礼才好。

四叔公笑道:“自家人就不瞒你们了,这不是叔叔,是你们的姑姑,我家幺妹。我那两个儿子,一个埋头苦读只想高中做官,一个偏爱舞枪弄棒,都不肯帮我的忙,还是女儿心疼我!在苏州,同行们都知道她的身份,这回初来洛阳,为了行走方便才叫她女扮男装、父子相称。”

小姑姑笑着问仲舒哥哥:“贤侄今年贵庚?”

仲舒哥哥闹了个大红脸,低头说:“小侄二十有二。”

小姑姑道:“还好还好,我比你年长一岁,当得这个长辈,没占你便宜。”

四叔公家的女儿不仅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还能独当一面、继承家业。姑姑不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她还有两个堂妹,爹娘宠爱、不让须眉的堂妹。如果她活着的时候能知道,那该多好啊。

四叔公还告诉我们,其实他的叔父叔祖辈中,也有人不忍杀害亲女,偷偷带着妻女离家出走,或者分家后就不再作恶洗女,只有我们家这一支顽固不化、奉行六代。如今苏州金陵一带还有其他贺氏旁支,家族和睦兴旺,与寻常人家无异,和他家亦有往来。

四叔公答应留在洛阳为聂氏兄妹作证,其余事务交由小姑姑处理。又过了三日,聂蒀收集齐各项证据,亲笔写下诉状,告贺王氏谋杀亲孙、迫害儿媳,并弹劾祖父治家昏昧无德,迷信“洗女”恶习,纵容行凶、包庇教唆、血债累累、德不配位,堂兄贺珹沆瀣盲从、负妻害女、不堪再为御史等等。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洛阳天子脚下,法度最为森严,高祖时就已有遗弃婴孩徒二年、杀之徒三年之律例。虎毒尚且不食子,连寻常百姓家也未出过这等骇人听闻之举,何况祖父为相十余载、贵为国公,本当为天下臣民之表率,一时千夫所指,众人唾骂。

仲舒哥哥也和家里闹翻了,搬到光禄寺公舍居住。公舍简陋,他独居一处小院,我去看他时,他正一个人喝闷酒,一边喝一边默默垂泪。

“我才知道,我原也有个嫡亲妹妹的,如果好好活着,该有你这般大了,兴许已经出嫁了呢。”他红着眼睛对我说,“她比你大半岁,出生在腊月寒冬。父亲把她扔在花园池塘里,母亲刚生产完,为了救她跳进冰水中,捞上来时两个人都不行了……所以不仅妹妹,连我母亲也是因此而死,这样的家我要怎么继续待下去?孔子说,‘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我不能对父亲不孝,但母亲不也是十月怀胎生我养我、发肤所受亲恩如山?如何能不怨?”

不光仲舒哥哥的母亲,还有我祖母、大周娘子、蓁娘、我们不知道的其他长辈婶嫂,以及四叔公和仲舒哥哥这样左右为难、备受煎熬的儿郎,他们都是我们贺家恶习的受害者。

我按住他倒酒的手说:“我们能做的就是让悲剧自此终结,不要再为害更多的人。”

“你说得对。”仲舒哥哥抹了抹脸,“都怪我太没用了,若我也像那虞剡一样位高权重、令国公忌惮,在家说的话有分量,我就能命令他们不许再这么做了……可惜我只是个光禄寺管管酒醴的主簿,连这职位也是蒙家族恩荫得来的,我……我还不如请辞算了!”

我劝他道:“哥哥莫要冲动,有官职俸禄傍身,起码能够自食其力。要说恩荫,全家的富贵都是姑姑这个女儿带来的,他们可曾感恩?”

仲舒哥哥想了想说:“还是你想得周全。我在光禄寺任职两载有余,也未存下些体己钱,如今只能暂居公舍之中。从今往后得像四叔公一般打算,除了自己安身立命,家中若有其他人需要帮助,我也能施以援手。”

我连连点头:“嗯!以后我要是不想在宫里待了,就去你家找你,哥哥可得收留我。”

仲舒哥哥望着我,目露哀戚:“瑶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不爱留在家里?”

“我也是去年……姑姑去世的时候才知道的,”我低下头道,“当时不知怎么办好,就从澜园逃走了。”

然后,遇到了虞重锐。

“那时候……我不但没有帮你,还让你对家里的人更失望……”仲舒哥哥也想起了旧事,“瑶瑶,你和虞剡……你们现在是不是……”

我垂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仲舒哥哥长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想,你要是嫁给虞剡,也没什么不好。国公奈何不了他,你就不必再受家里的委屈,他们也不会再想靠你攀附皇家谋求富贵,比嫁给信王、三皇子都好。就是你跟三皇子的婚约……”

“这婚约早就形同虚设,待信王登基,便会下旨废除。”

仲舒哥哥终于笑了起来:“难怪你要我自立,是怕将来出宫后无处可去吧?”

我也笑着说:“被哥哥识穿了。”

“放心,只要有哥哥一口饭吃,绝不会让你饿着。再不济,咱们兄妹俩也能在这公舍中挤一挤。”仲舒哥哥笑道,又想起一事,“对了,这两天,家里人可有去找过你?”

我摇头:“我在宫里,找我做什么?”

“父亲知道我帮着聂中丞查宁宁的下落,打了我一顿;你出的力更多,上回嫂嫂也是你救走的,我怕他们迁怒于你……”

我连忙问:“叔父打你了?打哪儿了?要不要紧?”

“无妨,所以我赶紧跑出来了嘛。”仲舒哥哥捂着自己的左手手臂道,“幸好你现在住在宫里,应当无事,家里人再怎样也不会跑到皇宫去闹事。”

堂叔肯定打得挺重的,否则仲舒哥哥也不会灰心绝望不肯回家。我仔细看他动作,左手一直垂在身侧不动,估计是伤着了。

不过他料得不准,回宫后还真有家里人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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