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当真贪生怕死, 他们绝不敢跟来此地。
朱治又岂是薄情寡义之辈?若然,他早该一把火把他们烧得干干净净,何必拖延到今天成为撇不下又背不动的一个累赘。
他们只是不得不算一笔账,同样的银钱,花在打仗上、赈灾上、扩田上, 哪一个不比耗在这些孤寡老弱身上强?
命运是一把极公平又刻薄的秤,度量着生命的贵贱,在灾难中毫无偏私地展露出来。
而一个焦头烂额的太守、三个手无寸铁的巫医能改变什么?
寒鸦背着天光嘎一声振翅高飞,箭影似的一抹黑点自眼前掠过。那两道渐远的羽翅在秋风中簌然抖动,接着便深深消失于天顶中,似一粒石子投入深潭之中,滚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李隐舟也远望,可他看的不是城,是水。
泛黄的烟瘴里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惊澜,那养育一方水土的湍流化作一张狂蟒巨口,欲将山河吞没。
……
次日,随着砰然一声巨响滚落,紧闭的城门推开满地的泥与雨,重新朝人们敞开。
两个学徒兴冲冲地奔过去探看情况,却只见几个小兵赤脚蹚着水冲进了城中。
“先生,城外遇到了洪流,如今已没有了立足之地!”小兵匆匆地抹了把雨,沾湿的眼睫不停地抖着,“已经三天没有县里的消息,路上的水都涨到山脚了!恐怕……”
他声音一低:“恐怕各县已经自顾不暇了。”
晦暗的天光穿透雨柱,落在大开的城门上,留下深深一重影,显出山一般的沉重压抑。
人们笼罩在暗光中,褪去了热潮的脸煞白一片,那才长出的希望又扑灭在了雨中。
较小的那个学徒立即掉转了头,哆嗦着拾掇着包袱,生拉硬扯拽着李隐舟的手往外走:“不过三十里,大不了我们就蹚着水摸回去,我身子健壮,可以……”
他声音一顿。
城门洞开,一道道枯瘦的身躯不声不响地聚在前头,无数双泛红的眼睛烧着病火,灼灼盯着踉跄拉扯的一行三人。
眼神透过雨,冰得令人打了个哆嗦。
学徒磕磕巴巴地试图解释:“我,我们回去也不是要抛下你们,大家一起困在里头不是个办法,若想走,我们早就走了不是?李先生,你说……”
他话未说尽,一只手便重重压了下来。
按在腕上的五指绷紧了力道,将其不安的心绪生生压了下去。
小学徒僵硬地定在原地,不敢出声,也不敢动作,只感觉水一瓢瓢淋在面上,喧嚣的雨中唯有身旁这人立定如山、如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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