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萁环了书房一周,双眸水亮,想了想,笑道:“外公,您老教表弟念文章,也留我们在旁边听,可好?”
陈父一愣,略有些迟疑,道:“你一小娘子,听什么念文章。”想起一事,板着脸对扒在房门口的两个小孙儿说道,“纵是家中有客,功课也不能落下,拳离不得手,曲离不得口,一日都不可懈怠。”
陈家俩小郎失望地唉了一声,他们只当家中有客,可以歇上一天不用写字,阿萁心下也大为失望,陈父素来信奉男儿当读书,女儿当拈针,半点错不得。
她眼馋外公家的几卷书,怕是不到手翻上一翻。
黄氏一听陈父说认字读书,就犯偏头痛,轻握陈氏的手,笑道:“不必管你阿爹,让你女婿与你兄弟一道陪他吃酒,我们娘俩去屋里说话。”又吩咐站外头的孙男孙女,道,“淑兰带你萁妹妹去玩,小幺儿与小娘领了你们阿豆妹妹去鸡棚那看花狸,可不要吵嘴生气。”
阿豆与几个小的表兄姊妹一会儿就认得熟了,凑一起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手牵手跑外头看猫去了。
黄氏嘴中的淑兰却是陈大舅的二女儿,大女儿淑梅已经出嫁,淑兰与与阿萁年岁仿佛,比阿萁略高些,小小年纪行事颇为稳重,过来挽了阿萁的手笑道:“萁妹妹,那花狸生的猫儿一窝在鸡棚里,又臭又脏,我们不与他们一道玩。我描的好些花样,你过来看看可有合你心意的,挑拣几张回去绣帕子上。”又问,“大阿姊怎不来?我有绣线要给她呢。”
阿萁被捉着手呆笑几声,定着脚不肯挪窝,她不喜绣花,实不知看花样有什么得趣,眼看黄氏带着娘亲并余氏一道走了,捏着自己的衣角,满脸羞涩,小声道:“阿姊,我想跟阿娘一道。”
淑兰以为她怕生,为难道:“姑姑、嬢嬢、婶婶定有体己话要说,我们不好在跟前。”
阿萁忙道:“我只在跟前待着,不吭半点气。”
淑兰咬着唇犹豫,想着招待表妹应是自己的差事,可表妹却不愿与自己一处,这让她如何是好?
余氏和徐氏生了气,不愿与她凑堆,她又与陈氏姑嫂交好,跟在黄氏后头一起避在屋中说掏心话。家中再无人手,待客的琐事自落到徐氏头上,好在徐氏也是爱包揽的,巴不得余氏退后一射之地,忙里心外地治办下酒下饭,一会指使着大儿茂春去村口赊壶好酒,一会又呼小儿茂林到村里打渔的邻舍家问问,还有没有活鱼卖。
阿萁见此,便对淑兰道:“阿姊去帮舅母张忙,不用特意管我。”
淑兰看母亲足不点地张罗着煽驴烧汤、温酒杀鸡,又是心疼又是焦急,一跺脚,欠然道:“萁妹妹自去姑姑跟前消遣,我……我先去帮阿娘搭把手。”
阿萁脸有薄红,道:“为着我们来,倒让大舅母忙碌!”她本该出声帮忙的,只她记着阿叶的事,两相权衡,到底还是阿叶重要些。
淑兰的脸也红红的,道:“妹妹是客,我却将你撇在一边。”
阿萁笑道:“姊姊,我们表姊妹好生客气,不如,我安心随在我阿娘跟前,阿姊安心帮忙大舅母?”
淑兰抿嘴跟着笑,脚步匆匆去了陈大舅母那边,阿萁则一头扎进黄氏屋中,腻在陈氏跟前,撒娇道:“阿娘,我陪你和外婆、二舅妈一道说话。”
陈氏对女儿是没有不应的,黄氏却笑道:“你丁点大,正贪新好玩!哪愿听我们这些家长里短,东三里四的话。”
阿萁装傻弄痴,求道:“外婆只别赶我,我在一边听个有趣。”
余氏在旁笑着帮腔,道:“婆母遮莫拦什么,她听着不得趣,自家就去外头嬉戏了。”
黄氏一听,倒是这个理,摸出一把小钥匙开了箱笼,从里面拿出一包糖瓜条,道:“萁娘吃着甜嘴,只别扰我们说话,也别尽吃了,留些与你们兄弟姊妹个人都分分。”
外堂间陈大舅支了一张桌,与陈二舅兄弟二人拉了施进陪着陈父吃酒,竹凳都还没坐热,借口催催下酒下饭,踅到厨房看施家送来的年礼,见有酒有肉兼几样干果,回到座中又添一分热络。
第24章 灵药价高
阿萁手里捏着一条糖瓜条,慢慢吃着,细细嚼着。
黄氏的屋子窗小光暗,床上不分四季挂着青布床帐,一边帐钩处挂了一只旧香囊,色褪香残。床尾放着面盆架,面盆边上搭了条湿溚溚的布巾,里头还剩着半盆子水。进门对墙叠放着几个箱笼,都是老物,挂着的铜锁锈迹斑斑;临窗一张小桌案,上面堆着各样杂物,针线、剪刀、注子、篾箩、匣子、掸子……满满当当挤得小桌案没有下手之处,边边角角又积落得厚厚的尘灰;桌案左右排了两张藤椅,天寒铺了一层旧布旧絮拼的褥子,绿不翠、红不鲜,灰灰扑扑,细看还沾了好些猫毛。
阿萁嗅到屋中积年的陈旧腐味,她嬢嬢施老娘屋子虽简陋倒亮敞好些。施老娘性子又有些古怪,不喜屋中进猫进狗,也不喜孙女进去嬉闹,她信佛,有事没事点香求佛祖慈悲,长年屋中有清香。
余氏和陈氏各占了一张藤椅,黄氏便揽了阿萁坐在床上,随手将那包糖瓜条连着纸包一同搁在床铺上,由着阿萁自取。
黄氏边抚着阿萁的背,边关心问陈氏:“这一胎怀相如何?吃的,睡的,可都顺心?”
陈氏道:“阿娘放心,睡的倒好,只嘴上挑了一些,一日到晚肚里荒荒淡淡的,又没甚想吃的。”
一边的余氏吃了一惊,扫了陈氏的肚子一眼,道:“小姑有了身子?家中怎一点消息也没有?我竟半点不知。”
陈氏也不解,陈二舅说不知,她只当自己兄弟粗心,倒不想家中似无人知晓。
黄氏与余氏解释道:“女婿家早早倒捎了口信过来,我想着时日还短,吵吵嚷嚷的倒不好,瞒过没提,只等你小姑坐稳了胎再说。”
余氏笑道:“倒也是这理。”
黄氏似有话说,看眼阿萁,阿萁赶忙装着专心吃糖瓜条,一副不解世事的模样,黄氏估量着她不知事,压声道:“你婆母是个精刁人,惯会讲究的,这次反倒急急巴巴,你刚诊出脉,她便使人捎口信,显见心里高兴。”
余氏笑道:“这还不知吗?定是盼着这回得个孙儿。”
陈氏不禁叹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黄氏与余氏道:“阿娘,二嫂嫂,婆母做了胎梦,一口咬定我怀的是男胎,可我心里没个底。要是真个生得男儿郎,大家欢喜,要是不得,我……”
余氏忙安慰:“我听闻胎梦也作得准。”拉着陈氏的手道,“你不放心,不如寻个老道的坐婆,相看相看肚子。”
黄氏道:“月份还早,你小姑子都不曾显怀,如何相看?”瞪眼陈氏的腰身,“这一把窄条,哪里去看是圆是扁。”
余氏也嫌陈氏瘦弱,道:“你家婆母把着米缸、量着油壶,吃食上头可有苛刻了你?怎瘦得脸也凹了,下巴也尖了?”
陈氏忙摇手:“不不不,婆母不曾半点苛待。”她轻蹙着眉,诉道,“我只愁心:万一又是个小娘子,不知要如何交待。纵是婆母不说,我自家也过意不去,我夫郎单根独苗,岂不是要断了香火后代?”
余氏与陈氏二人交好,她嫁入陈家不过一载,陈氏就出了门,姑嫂不曾常向相处,倒显亲密,当下“啐”了一口,笑道:“是你心重,如何就断了香火?这胎不得,再怀一胎便是。咱们村里跛歪老汉家的伯娘,当嬢嬢都还坐下一胎来。你今年才多大?就说起这般丧气的话。”
黄氏也跟陈氏道:“你二嫂嫂话粗,道理却没说错,哪至于就断了香火。我听隔邻说桃溪的千桃寺灵验,我几时得闲,替你许个愿求个签,它日心想事成,你再与女婿亲去寺里,布施香油素斋还愿。”
陈氏仍是愁眉不展,道:“阿娘,我婆母不知求了多少佛,初一十五的在家中摆清香鲜果,近处寺里观里做法会,哪处都不曾落下。”
黄氏不以为然,道:“这如何一样?这寺灵那寺不灵,拜千尊佛还不如拜一尊有用的。”又鄙夷地瞟着眼,“你婆母也是病急乱求医,哪家拜佛跟她似的,又不是打渔,四处撒网。”
陈氏顿时心动,低声道:“那阿娘帮女儿走一趟千桃寺,路上寺里的各种花用,回头我叫夫郎给阿娘送来。”
黄氏笑起来:“还愿才是大头,去寺里记个名能费多少银钱!”话如此,却也未曾坚拒。
陈氏想起什么,低着脖,咬着唇,犹豫半日,这才细不可闻道:“阿娘,二嫂嫂,可识得什么仙姑道婆,求贴灵药……”
阿萁闻言,吓了一大跳,险些忘记吃手里的糖瓜条,艰难咽下嘴里的一点甜,略直起身看了自己娘亲一眼,她心里惊滔骇浪,黄氏与余氏却是面色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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