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萁略一得意地抬抬下巴,阿叶一对美目里满是心服,跟着道:“妹妹好生聪敏。”
施老娘翻着眼皮:“好了好了,夸得她骨头轻,别只说话不做事,多做些闹蛾,多换点钱。”
施家上下都忙着做闹蛾儿,只阿豆不高兴,气呼呼地托着下巴坐在院门口,元宵她两个阿姊都要去桃溪卖闹蛾儿,却将她撇在家中,不得零嘴,也不得灯看,还要对着施老娘嫌弃的脸……阿豆越想越委屈,连施进为哄她扎得大红灯笼也不要了,接过掼在地下,哭道:“阿爹和嬢嬢偏心,好事只想着大姊和阿姊。”
施进忙捡起灯笼,笑道:“哪里偏心?因你太小,无宵人多好些拐子,将你掩了嘴,夹腋下一抱就裹挟走了,到时阿爹阿娘去哪里寻你?”
阿豆抹泪哭道:“明明阿爹也去,哪里就能丢了我。”
施进还要哄,陈氏眼看着施老娘阴下了脸,忙出声道:“豆娘不许胡闹,你两个阿姊去桃溪有正事,哪里是去玩的?”
阿豆不依,自己长到这般大,一趟也没看过花灯:“我也去,我也帮着卖闹蛾儿……”
施老娘本就强按着火气,不愿为教训小孙女儿误了正事,谁知阿豆竟不依不饶起来,拿起桌上的竹尺,大步过去揪住阿豆就是几尺子,打得阿豆鬼哭狼嚎,又骂道:“你去,你去,无宵你不去我也赶了你去,把你送给拐子拐了去。”看儿子儿媳两孙女要过来拉劝,先骂道,“生养生养,你二人只管生不管养的?十里八村,哪家的小娘子如她这般不懂事?不去外头打听打听,有多少人家将刚出生的小女娘溺死在马子里,又有多少人家,将小女娘几两银子卖给了牙人?如今我既没溺死她,又没卖了她,好生养着,倒养出仇来?”
骂得施进和陈氏二人的小心肝抖了几抖,阿萁和阿叶更不敢出声,生怕施老娘再说出什么摘心的话来。
阿豆哭得面红眼肿,隔壁许氏听到打骂,过来劝架,牵了阿豆的手,拦下施老娘:“弟妹教孙女儿还能往死里打的,大节下的,哭闹一声一声的,左邻右舍听了也不好。”用手抹了阿豆的脸上的泪,“豆娘不哭,歇口气,做错事给你嬢嬢赔个不是。”
阿豆吃打又吃吓,死死攥着许氏的手,许氏无法,又不明就里,与施老娘道:“弟妹,不如我先带了豆娘回去,等她哭得好些,再送回来。哭成这样,把肠子哭抽抽了可怎生好。”
施老娘收起竹尺,道:“大嫂不用劝,这丫头又凶又懒,再不打,性子不知偏歪到哪里去。”
许氏笑:“那也慢慢教,哪能一顿抽就抽好的。”她看施家院中摆出纸和布,似在做什么活计,心里好奇,又知施老娘不是个诚坦人,问也未必明说,便道,“弟妹全家好似在忙,豆娘小儿家碍事,我拉她家去。”
阿豆这当口怵怕施老娘,抹着眼跟许氏走了。许氏家去后搬了张小木凳叫她坐下,又倒了一碗水给她,自己坐在一边砍木柴。施小八、施小七几人听到声,一长串从屋后蹿出来,七嘴八舌地问阿豆怎又挨了打。
施小三年岁已大,好吃懒做,心眼却多,蹲那笑问:“堂妹,你家这两日好生热闹,是不是得了哪处的财路要发财?嫌你小,不带你?”
阿豆抽着鼻子,桃肿的眼,哭巴巴道:“阿姊她们元宵要去卖闹蛾儿,只不带我。”
施小八问:“什么是闹蛾儿?”
施小三冷笑道:“外头妇人元宵时兴插闹蛾儿。”他大叹一口气,“小嬢嬢家好想头,定能发一小笔财,可惜,我们这些亲戚扒不上边,以后,连着衣角也沾不上。”
许氏的手顿了顿,也冷笑:“你是哪个牌位的?该你的还是欠的?非要拉拔你?你自家不争气,轻的不会,重的不做,怨怪哪个?”
施小三摸摸鼻子,钻进屋中睡懒觉去了。
施小八帮着许氏搬柴火,目光越光院墙,落在了施家院,好半会才收回,瞟了眼哭个不休的豆娘,将嘴一撇,道:“小豆娘,你老挨打,要不我们换个个,你给我嬢嬢做孙女儿,我给你嬢嬢做孙儿,我替你挨打扛揍。”
阿豆愣了愣,尖叫一声,咻地站起来,连奔带跑地逃回家。
许氏跟着呆了呆,轻拍了施小八几下:“成日胡说八道。”
阿豆被施小八一吓,老老实实地跟施老娘认了错,又勤快地跑前跑后,端茶倒水。阿萁她们累得脖子酸,方做出四篮的闹蛾,也亏江家贴心,连着花篮也备下。
陈氏看篮子细巧,拎起来看了又看,笑道:“两对篮,两个花样,真是巧心思。”小心将闹蛾在篮子放好,用纱盖好,篮子外头也错落插上闹蛾,这一装点,蝶上飞蝶,蛾边蛾飞,好似百蝶争春热闹非凡。
施老娘左右端详着四篮闹蛾,哼了哼,将其中一对篮,指给阿萁,道:“萁娘这两娘你和叶娘拎着,另两篮给江家。”
阿萁听话点头:“嬢嬢我记下了。”
当晚阿萁和阿叶又睡在一处,阿叶惴惴,阿萁却是争切。阿叶拿手捂着脸,又是期盼又是不安,道:“我嘴笨,怕一个闹蛾儿也卖不出去。”
阿萁道:“我嘴不笨,也怕一个闹蛾儿也卖不出去。”
说罢姊姊二女相对一笑,互相又说几句话,这才睡下。
隔日就是元宵,陈氏寻出一顶帷帽让阿叶戴了,阿萁小,由她敞着面,二女出门她总不放心,颠三倒四地叮嘱施进看顾好女儿,施进拍着胸脯应下。
江石和卫煦等在村口码头,村中里正年年都是要赁船举家去桃溪游玩的,顺便也捎同村的,这等有便宜可占的事,江叶青自不会落下,早早便携了青娘子来坐船。
江石看江叶青面有得意之色,笑道:“大侄儿好兴致,可是撞着了什么好事?”
青娘子神色间满是无奈,江叶青立她身边,抖抖袖子拍拍腰间,喜道:“我悟了一个省俭的法门,出门半个子都头不带,身上无钱,自也歇了花钱的心思。”
卫煦在旁正等得心焦,左看施家小娘子还没来,右看施家人小娘子还是没来,便出声道:“江富户元宵出门,连个花灯也不给自家娘子买吗?”
江叶青一拂衣袍,道:“我擅字谜,定为娘子赢盏彩灯来。”
卫煦笑道:“我只不信江富户的学问能比过书院的学生,”
江叶青瞪他一眼:“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知得什么,去去去。”
说话间,施进遥遥带了阿萁和阿叶过来,他生得魁梧,一手拎一个花篮,板着一张脸将二女严严挡在身后,卫煦乍一看下,还当阿叶没来,眉眼往下一搭拉,整个浸在苦汤子里,软软地快要腌成酸菜条。
等得施进近前,定睛一看,一对姊妹从施进身后绕出来,一个瘦削肩,细柳腰,一身青布衣裙,挎着篮子,好似在春风里面剪下的一枝未开的春花。
卫煦整个人都傻了在那码头上,春花从来醉人,他不胜酒力,早已酣醉。
阿叶不曾想到除却江石,还有外人在,生得眉清目秀,人却有些轻浮,一味盯着自己看,面上一红,又躲回了施进身后。施进……施进正喘着牛气,想掐死卫煦呢。
阿萁见着江石,心里极是高兴,不待走近就扬声唤道:“江阿兄,看篮子里的闹蛾儿,你可还满意。”
江石迎上几步,目光扫过四个花篮,边不动声色的接过来看了看,笑道:“小二娘好手艺,佩服佩服。”一边转手递给了卫煦,“阿煦,这一篮给你提着。”
阿叶藏身施进身后,卫煦正失望,蔫蔫接过篮子。
江石一笑,又自施进手里取过花篮,对阿萁道:“小二娘的篮子我先给你拎着,还要坐船着呢,当心手酸。”
阿萁笑着一福身:“谢江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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