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王妃一想有理,难得今日自己占了上风,若不趁此机会将皇后母子压倒,她们一家子往后的日子才难过呢——新仇旧恨,她可都记在心里,从前魏太后在时王府还能时常得些照拂,可自从林皇后上位后她们一家却好像被彻底遗忘了,就连这次诸位王府公子进学也是沾了大皇子的光,这叫她心里怎生平衡得下来?
邺王妃就命人将楚兰唤出。
没一会儿,方才那老妈妈就领着一位畏畏缩缩的公子出来,林若秋一眼认出楚兰的模样——他在室内也总戴着帽子,为的是遮掩额头上一块铜钱大小的瘢痕,正是昔年欲撞林若秋的肚子又被林若秋甩脱在地磕出来的。
从前的回忆涌上心头,林若秋下意识感到一阵反感,强忍着不快道:“阿瑛推阿萱落水,是你亲眼看见的?”
楚兰看看她的脸色,又看看母亲的脸色,最终点了点头。
“你真的看清楚了吗?”林若秋目光如刃紧盯着他,“污蔑皇子罪名可不轻,若被人查出你所言不实,那可不是一顿板子就能了事的。”
楚兰显出惶恐的脸色。
邺王妃忙搂着儿子,怒视林若秋道:“你吓唬他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屈打成招吗?”
林若秋站直身体,冷淡的道:“我不过是想问个仔细罢了,事发突然,你怎能保证他不会记错?或许推人的不是阿瑛,是他自己也说不定。”
邺王妃怒不可遏,“你什么意思?是说他们亲兄弟自相残杀吗?兰儿可做不出这种事。”
在她怀中的楚兰拼命点头,身子却颤得厉害,不知是被人吓的还是殿中气氛太冷。
林若秋微微俯身,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兰儿,大伯母再问你一句,你真的看清楚了吗?那荷花池就在御花园中,往来人丁甚多,本宫昨日可巧又派遣一拨驾娘去湖中采藕挖泥,保不齐就有个把看见的,若所得证词不一,你当如何?”
邺王妃看穿她在虚张声势,冷笑道:“这宫里都是娘娘您的天下,找几个证人颠倒黑白又有何难,娘娘与其有力气在这里吓唬小孩子,不如把满宫里的人来叫来为您助威好了,横竖咱们母子势单力孤,只有任凭宰割的份!”
说罢便倚着窗棂哀哀痛哭起来,众人皆看呆了眼,心道这位王妃适才还泼辣无比,这会子姿态却柔弱不胜,哪怕是天生的演技派也做不到这般自然罢?
林若秋懒得叫人前去安慰,只淡淡道:“倒也用不着把满宫人叫来这样费事,湖边土地湿滑,若用力推搡,必定会留下足印,只消叫人去验看一下各位公子的足迹,事情便可见分晓。”
邺王妃正听得呆住,忽见楚兰揉着眼眶,嚎啕大哭起来。比她方才还用力十倍,可见得是真哭。
他一边垂泪一边哽咽着道:“是他自己没站稳不小心掉下去的!我没故意推他!”
众人先是诧异,继而便齐齐投来鄙薄的目光,怪道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邺王夫妇俩都是这副德行,生出来的孩子能好得哪儿去?
楚兰掉着金豆子,蹒跚走到楚瑛跟前,嗫喏道:“大殿下,我不是故意冤枉你,我只想着,您是皇子之尊,就算犯了错,他们也绝不会责罚你,所以、所以才……”
一面说着,一面又哭了起来。
林若秋冷眼看着,只觉这小子真是狡猾透顶,没准楚萱是他刻意推下湖的也说不定——因着楚兰面容有暇的缘故,邺王夫妻这些年一直踌躇,是否该请立次子为世子,可若是楚萱出了事,不就只能轮到他了么?
或许是她小人之心罢,不过她总觉得三岁看老还是有道理的,楚兰从前就能听从魏语凝的挑唆来攻击一个孕妇,如今自然也能出于一己私欲来攻击他的兄弟——无论楚瑛还是楚萱。
她只希望楚瑛不要轻易原谅他,就算落水是场意外,可楚兰小小年纪就会栽赃嫁祸却是事实,这样的事若也能一笔带过,那就太软弱了。
还好楚瑛没去握那只伸出的手,只提了提林若秋的袖口道:“母后,咱们回去吧。”
林若秋也不想久留,既然事实证明是邺王府自己内讧,那她就用不着多费精神了,只道:“王妃受了累,不妨就在太医院多住几日吧,也方便照顾萱公子。”
此话一出,胡卓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忙上前低声道:“娘娘,您怎么能把她留在这儿呢?她……”
林若秋好笑道:“你怕她做什么,如今是她自己理亏,若还敢闹事,只管来回陛下或本宫便是,还怕没人替你们做主?”
胡卓恍然大悟,今日之事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一句冤枉到底轻微了些,最好多抓几件邺王府的错处,陛下才好放手惩治。
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微臣遵命。”
回去的路上,红柳便好奇道:“娘娘,那河边真的留有足印么?”
林若秋莞尔道:“自然是诈他的。这半个月都没下一滴雨,河边怎湿的起来?”
只是以楚兰的年纪,断乎想不到这样周全,所以林若秋才能一击成功,她是用大人的智慧来对付一个孩子,可谁叫楚兰先来找麻烦的?事情败露也是理所应当,林若秋自然问心无愧。
母子俩相携走了一段路,林若秋见楚瑛面色闷闷不乐,遂问他道:“还在为方才的事不快么?”
楚瑛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符的叹息,“孩儿想不通他为何要冤枉我。”
林若秋道:“任何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他若不拉你下水,如何能抽身事外?”
其实楚兰适才那句话说得倒很对,楚瑛毕竟是皇子,倘若这桩事真是他做下的,宫里也不可能拿他怎样;况且,邺王夫妇一直对皇座上的那位耿耿于怀,得知是楚瑛害了自己儿子,只会急怒攻心到宫里讨说法,却不会想到细查。某种意义上,楚兰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能敏锐地洞悉大人之间的矛盾,并适当加以利用——这样危险的人物,绝不能让他登上世子之位。
楚瑛的神色愈发沉重,在闹出今日这桩事之前,他还以为自己与那两兄弟是顶要好的朋友,如今其中的一个已然破裂了,这对他而言自然是三观上的极大冲击。
楚瑛喃喃道:“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林若秋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但认真要说的话,其实是有的。皇子的身份,已经注定了楚瑛生而不凡,就算大家都在一个学堂里进学,皇帝也叮嘱了要一视同仁,可日常相处之间,还是会有所偏移。就连那些公子在入宫之前,家中的大人一定也叮嘱过,务必要对诸皇子多多注意,不能冒犯,更不能有逾矩失礼之处。至于收到的效果如何,就因人而异了——或许是敬畏,或许是因这种不平衡而产生的羡慕乃至妒恨,谁知道呢?
换句话说,楚瑛的身份,注定了他很难拥有真正知心的朋友:一个能与他平等相处、不带有门户之见的人。
林若秋沉默片刻,握紧他的手道:“他讨厌你,你会难受么?”
楚瑛垂眸不语,他年纪轻,自然不可能做到事事淡泊,尤其在友情撕开了那层面纱之后,他简直不知该怎么面对好了。
林若秋缓声道:“但其实是不必的,总有人更欣赏你一些,也总有些会憎恨你一些,一个人内心倘若足够强大,这些事便再伤害不了他。”
这样的说法令楚瑛感到新奇,他不禁抬头望林若秋一眼,“母亲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么?”
林若秋笑着摸摸他的头,“多数时候是这样的。”
不过她可没法自卖自夸,放在自己身上就成了天性迟钝与厚脸皮,细想起来,讨厌过她的人其实不在少数,可很少有被她放在心上的,从前的魏太后、魏昭仪,乃至后来的谢贵妃,她们多数视她如仇,可林若秋的应对呢——她好似没什么应对,这些人就不攻自破了。但与其说她手腕非凡无往不利,不如说这些人都是自取灭亡,太在意得失,难免也会为得失所束缚,最终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来。
至于林若秋么,她一直都是安安生生过自己的小日子,细水长流,可也因此流到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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