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呷了口茶,清清嗓子,这才将来龙去脉一一解释给她二人听,“税赋少得不正常,但是一笔笔缴税的账目都对的上,这就很奇怪了。除非是缴税的人少了……当今继位的时候就把人头税什么的抹去了,只交户税。我们就去查户头,结果一查就发现问题了。”
赵瑀和蔓儿都盯着他等下文,他却不说了,喝了口茶,长一声短一声不住叹气。
蔓儿恼了,咬牙切齿道:“再吊人胃口就别想让我给你揉膀子。”
刘铭喉咙动了下,继续说道:“户税按田产分上、中、下三等,一个县城的农户不可能全是下等的税赋吧,但濠州几乎七成的农户全按下等赋税交的。换算下来,一户竟然只有七八亩地,简直太不可思议。”
“濠州城外大片的良田都是谁的?我和大人仔细翻了鱼鳞图册,真是差点看瞎了我的眼!你们绝对想不到,给你们三天三夜你们也想不到。”
“刘先生不要卖关子了。”赵瑀无奈道,“你是嫌我性子不够急么?”
“咳咳,那些良田,都是挂在秀才、举人等有功名的名下,或者是士绅名下,这些人都不用缴税,税赋收得的就少了。”
蔓儿不解道:“这和老爷去乡下暗访有什么关系?”
赵瑀却有点儿明白了,“是不是农户将自家的田地挂在他们的名下,借此免交、少交税赋?”
“就是这个道理!”刘铭一拍桌子赞道,“看不出你还有点脑子,不是只知道躲在大人背后的傻婆娘。”
这夸人比骂人还难听,赵瑀没有闲情雅趣和他拌嘴,追问道:“此风气早已在民间盛行,许多年来都没人管,几乎是官府默许的事情,怎么又翻腾出来了?”
刘铭说:“百十亩地也就算了,可这是上百顷的良田啊,光这一项,每年县衙少收多少税银?你说李大人能不急?这濠州也做的太过火,也不知道谁给这些人的胆子!”
旋即他又冷笑道:“恐怕不止是濠州,周遭几个县也免不了沆瀣一气,正因为临近几个县缴纳的税银都差不多,所以长久以来朝廷也没觉察到有问题。”
赵瑀想起白日间见了两个老农,脑中一道光闪过,讶然叫道:“难道他一个人跑到乡下查田地去了?”
刘铭也是苦笑,“我劝过他,他不听,这是没办法的事!一来他手里的人少,能信得过的就更少,一个不慎走漏了风声,士绅、举子、地保、农户串起来一个说辞,这笔帐就彻底成了糊涂账。”
所以他才装扮成那个鬼样子。
赵瑀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心口酸得难受,缓了缓才说:“我怕他出事,既然不好惊动衙役去寻人,可否请刘先生帮个忙?”
“我?”刘铭莫名其妙看着她,一抬右腿,“我腿伤刚好,受不得冻,寻不了人,再说李大人功夫了得,一般的小毛贼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不是让你去找人。”赵瑀莞尔一笑,眼睛闪了闪,“令堂大人是沧州铁拳袁家的对吧?”
刘铭警惕道:“你想干嘛?”
赵瑀言语间异常恳切,“小树林遇险,匪徒一听是袁家的人就面露惧色,我猜你外家在江湖上定然是个极其响亮的名头,可否请你用袁家的人脉找找我家老爷的下落。”
刘铭长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成!我已决心和过去做个了断。”
“如果我家老爷出了意外,恐怕您叱咤朝堂、指点江山的抱负就成了黄粱一梦。”
“你、你真是……”刘铭指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末了一甩袖子,“真不愧是李诫的婆娘,果然会拿人七寸!”
赵瑀对着他盈盈下拜,“多谢刘先生。”
刘铭冷哼道:“赶紧回内宅等着,省得李诫那个惧内的回来不敢进屋。”说罢,脚步霍霍出门而去。
他肯帮忙,赵瑀终于松了口气,人一松懈,疲惫感立即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眼前一阵发黑,她身子晃了下。
蔓儿忙扶住她,“太太,在这里歇歇再走吧。”
“不,回去。”赵瑀坚定道,“我要坐在自家屋子里李诫回来。”
院子里冷风一吹,赵瑀反倒觉得平静不少,扶着蔓儿,一步一滑地慢慢走回了内宅正房。
她没让蔓儿陪着等,点着一盏孤灯,双手托着腮坐在桌前,默默想着二人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她不由笑了,眼角却淌下泪珠。
西北风还在肆虐,不时扑到窗子上来,打得窗户纸不停颤抖,偶有一两丝寒凛凛的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吹得烛光摇曳不定。
烛光抖了又抖,虽然微弱,却没有熄灭,仍然散发着暖暖的黄晕。
赵瑀痴痴地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都听到了鸡鸣的声音。
好像门帘动了,赵瑀急忙跑过去看,可坐得太久腿脚麻了,重重地跌在地上。
顾不上吃痛,她爬起来就往门口跑。
没有人,是风吹的。
赵瑀失望极了,想哭,却拼命忍着,她不想让李诫总看到她哭的样子。
她沮丧地往屋子里走,却听有人喊她。
“瑀儿!”
声音像是李诫,可他从没这么喊过自己,幻听么?定然是的,
“瑀儿!”
声音又响了几分。
赵瑀回过头,看到了李诫。
东方天空蒙蒙发亮,他眉眼含笑,披着晨光踏雪而来。
一瘸一拐的,似乎受了伤,那身褐色棉袄也破破烂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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