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镜好像一分为二,成了两个人。一个站在男人面前愤怒地回看过去,这个神情激得对方再一次“桀骜不驯”“不孝子”的谩骂起来。另一个夏镜也皱着眉,却不是对着谩骂不已的男人,他在受骂的自己身边说着:“不要激怒他……不要在意这些话……你没有错……”可无论怎样焦急和愤怒,似乎都传达不到另一个自己耳中。几句话后,男人扬起的拳头终于怒不可遏地落下来,打向夏镜。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夏镜从梦中惊醒。潇潇长夜正是浓黑如墨,似乎永远也不会过去。他躺在床上想,梦这种东西果然做不得数,那些情形与对话并不是同一时间发生的,甚至根本没发生过,怎么在梦里都混淆在一块儿了。暴力与自私从来不需要用同性恋做借口。事实上,父母从来不知道他是同性恋。与媒体热搜所报道的新闻不同,他的经历没那么戏剧性,也没那么耸人听闻。当初一次次争吵挨打的理由,远比同性恋来得细微和不重要。一句话不合,或者在工作里不受重视,或者在别处受了气,都可以成为拿孩子发泄的借口。身上的伤痕也早已不可查了,远没有新闻热点事件里那种触目惊心的效果。唯一相同的,是从幼年到儿童,从小学到初高中,从十几岁到二十来岁,这些漫长的岁月。骇人新闻里的人是一天天捱过去的,他也是。时间很公平,除去让看客瞠目的某些瞬间,真正需要熬过去的日子,大家都一样。那些日子里,周小美试图起到某些帮助。例如在他被拖在地上打的时候会适时劝阻几句,有时打得狠了,伤口流血不好看,她也会及时替夏镜上药止血,以免让亲戚看出端倪。更多时候,她也会劝夏镜,劝他认错、服软、示好,做个体贴的孝子。夏镜又回到了那间屋里。周小美进屋来给他上药,关了门劝他认错。灯光照不亮整个房间,昏黄的光线里,伤口上撒了药,成了扭曲的泛着青色的爬虫。夏镜心里憋闷得好像无法呼吸:“我没错……”“你该认错就认错,哪有和父母顶嘴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是一家之主,你听话些,哪有那么多事儿呢?”夏镜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好像说一句要费劲全身力气,他想要大喊,但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没错……”周小美像是听不到他的话,自顾自说着:“谁家不是和和美美的,只有我们家这样,我真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份苦。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要不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别的孩子都能理解父母,体贴父母,你怎么学不会呢?”夏镜觉得自己有理讲不清,心理又是急又是气:“不是,不是的……”“你爸爸只是控制不住脾气,他每次打了你也很不好受的,你知不知道?”受不住这种质问,他终于再一次醒了过来。在他还小的时候,这些话多听几回,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错。有时候亲戚知道了家里的冲突,父母都用“管教孩子”盖以论之,夏镜疑心自己真的需要“管教”,但又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疑惑和谴责纠缠了他很多个日夜,比起身体上的那点痛,这才是不解的噩梦。后来有一次,两个人剧烈争吵过后,夏镜跑出家门躲避,回来后发现自己养的小狗被男人打得瘸了腿。周小美随口敷衍,教育宠物而已,不小心打重了。夏镜当然知道不是这么回事。说来奇怪,他自己挨打的细节很多已经模糊了,但那天夜里他回到家,小狗一瘸一拐走过来,伸出爪子放在他手里的情形,始终鲜明得好像昨日才发生。自那以后,他才放下对自己的怀疑。夏镜烦躁地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了。比起梦中或真或假的片段本身,那种辩解不出的急迫和委屈来得更汹涌,以至于分明醒了,情绪还萦绕不去,让人心烦意乱。脑袋里昏昏沉沉,像是要裂开似的泛着疼,他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反复几次,脑海里残留着不肯褪去的回忆才渐渐变淡。夏镜强迫自己转念去想别的人和事,想来想去,思绪还是落到杜长闻身上。也没力气思索什么大事,无非是他某天穿了什么衣服,说过什么话,用怎样的神情看向自己,语气里的细微变化。放任自己沉溺于琐碎无意义的回忆,心绪终于渐渐平和下来,这回就真的沉沉睡去,再无乱梦了。这场病来得快,去得却慢。先是发烧了两天,随后转变为轻微的发热和持续的咳嗽,迟迟不见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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