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饮酒过多,极难入睡,便起身在院中透气,那会儿已经有闻到这般味道。”
夜里?
也就是说,是在所有人酣眠之后了。
她食指的指背轻触着下巴,眼睑低垂地沉思,“我总觉得这场雾很像是林中生出的瘴气。”
燕山转头:“瘴气?”
观亭月嗯了一声,神色依旧严肃,“适才我在二楼透过窗望出去,发现整个怀恩城周遭一圈都围着层灰紫的霾。如果我没记错,城郊是有许多沼泽的,对吗?”
她后半句问的是李宣文。
李员外忙颔首:“您说得不错,近几年雨水泛滥,是长出了一些沼泽地。”
“这附近的山林呈环抱之势,而沼泽会使飞禽走兽困于其中,腐烂的尸体堆积得越来越多,腥气又无法扩散出去,随着浓雾形成尸瘴,倒也不无可能。”
“哦……”后者对山野密林不甚了解,自是十分受教地点头,“原来如此。”
“难怪昏迷不醒的尽是离郊外最近的守城兵,要么就是那些从外镇而来的小商小贩们。”
燕山当机立断,“不能再让百姓随便出城了,官府得尽快贴出告示,最好是待在家中。另外,想法子联系上周边的村镇,叫别处的镇民这段时日也莫要上怀恩城来。”
“事情倒不难办,只不知现下封城,得持续多久呢?”李员外替满城的老老少少担忧,“大家都有生计要忙,总不能一直关在房里。”
“放心,雾会散的。”观亭月宽慰道,“届时再下两场雨,想必便无大碍了。”
见她如此有把握,李宣文松口了一口气,礼数周全地打躬,“有您这句话,老朽实在安心许多。”
“我这就着人照二位的吩咐去通知官府。”
观亭月点点头。
尽管诸事井然有序,然而不明白为什么,她心口却依旧像鲠着何物似的,并不松快。
回想起方才在高处看过的那一眼——那种浓雾笼罩环绕的感觉,让她感到极其地不舒服。
仿佛围聚着城墙流淌的瘴气,是要将里面的人全部困死其中,不留生路。
李宣文明显在当地官衙里说话很有分量,不消片刻,知县便依言应对起来,张贴告示、沿街敲锣示警,走家串户地告知民众闭门不出。
短短半日光景,这小城就陡然变得万籁俱静,加上挥之不去的雾瘴,竟有些死城的意味。
观亭月和燕山站在医馆外,看捕快与守城卫们进进出出,众人都在面上蒙了片布罩住口鼻,以免吸入过多的毒瘴。
几个学徒将熬好的汤药喂入病者嘴里,城中的物资倒是不缺,但几番治疗下来,情况却不见好转,反而有些越演越烈。
在案桌上研制方子的大夫额头的汗擦了一遍又一遍,连翻书的手都肉眼可见地在发抖。
观亭月旁观半晌,终于开口问他:“医生,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大夫尚未言语已先抹了把急出来的汗珠,“实不相瞒,若这病真如将军所言是瘴气入体,那在下……确实是没医过瘴毒,但按照医书上的方子入药,却又毫无起色。”
“我说瘴气也不过是一种猜测,你只管凭你自己的本事来治就好。”
对方听完苦笑,“在下才疏学浅,更辨不出是什么毛病了……只瞧着像某种毒。”
“但毒这种东西是最难解的,天底下有千万种毒物便有千万种解药,假如时日充足慢慢专研,倒是可以寻到解毒之法,可就怕病人等不起啊。”
毒药解药之间的利害关系,观亭月在此之前在江流那件事上已经体会过一次,自然知晓其中的复杂琐碎。
“慢慢来吧。”燕山忽然出声,“你急也不是办法。除了让自己愈发焦虑,没一点用处。”
大夫连连称是。
门外几个兵卒用简易的翻折床前后抬了两三个人,风风火火地进来,口中一个劲儿地低声念惨。
“我瞧着这雾瘴来势汹汹,恐怕不那么好治。
“才发病多久啊?刚听闻已经有人没撑住气,拖走给埋了。”
另一个吃惊;“真的假的?”
观亭月的目光一直追着这几人走出医馆,良久也未曾收回。燕山在旁瞥到她的表情——虽不算凝重,但眉头微锁,却有几分不言而喻的担忧。
到她这个年纪,已经知道什么叫做喜怒不形于色了,不管是高兴还是忧虑,情绪轻易不会上脸。
就在此刻,前面搀扶伤者的人群里忽然出现了两个熟面孔,观亭月蓦地往前迈出一步。
“大夫,大夫!”那人先是在叫大夫,而后看见她,才抹了把鼻子,“大小姐……”
来者一身轻甲军装,嘴唇发青,正是昨日找她喝酒的观家军旧部。
观亭月的视线慌忙落到一侧昏睡不醒的青年人身上,如果没记错,他应是唤作“大仓”。
负责城门驻守的校尉正紧跟其后。
观亭月问:“他怎么样?”
士卒比她大不了几岁,瞧着有些稚嫩,只这么一瞬,眼圈竟红了,“仓哥刚才还在哼哼,现在已经没听见声响了……”
“你们去了哪里?城外吗?”
他点点头,“我们本要去集镇上传口信的,刚出城没多久,就发现郊外倒着好些准备进城的村民。仓哥想救他们,谁知这毒瘴实在厉害,才多走几步,人很快便神志不清。”
年轻的士卒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大武哥见状,跑去扶仓哥,结果也跟着倒了——大家一个接着一个,全栽在了城门口。”
“我离得远尚且无碍。可若不是钟校尉及时赶来,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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