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的脑袋里头跟跑马灯一样,记忆中的画面横冲直撞,她头痛欲裂,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啊!”
小接生员发出一声惊呼。
她倒是学过注射呢,可是她心慌手抖,抓针的时候差点儿打翻了玻璃药瓶。
余秋脊背一凛,赶紧将孩子塞给闻声跑进来的田雨,自己抓起注射器抽药,一针打在了桂枝身上。
笼罩在她眼前的黑雾散尽,露出了桂枝的脸。
谢天谢地,她拔出针没多久,三十来岁的产妇身体就舒缓下来,淋漓的汗水也停止一刻不停地往外冒。
余秋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累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她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合眼了,她胸口痛,她心肌缺血,她真的要猝死了。
麻蛋,再敢出什么幺蛾子,她就撒手不干了。哪有这样把人往死里折腾的道理,可怜她一个下夜班连觉都没捞到觉睡还被人踢了一脚的倒霉医生。
凭什么这么欺负她,她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孽?
难道她想那对母子出事吗?她不想的,她尽力了。
她现在只想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
打了胜仗的人
余秋当然不能睡觉。
分娩过程结束后,她还得打起精神清扫战场。
煤油灯烧到底的时候,余秋终于结束了缝合工作。
三点、六点处各有大约三厘米长的裂伤,汩汩往外冒着血,如果不缝合好的话,产妇失血过多,也会有生命危险。
她脖子要断了,这活儿就像是深口瓶里头浮着朵双层花,她得把里面一层的花瓣缝一圈,但又既不能勾到外面的花瓣也不能让里层的花瓣缝得对贴起来。
因为没有探照灯,因为没有卵圆钳,所有这一切工作全都是盲操。
余秋当年跟着导师开腹腔镜下子宮肌瘤剥除术镜下缝针都没这么累过。
小接生员赶紧过来帮忙收拾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余大夫,是我太笨了,什么都不会。”
这一晚上,她不仅什么忙都没帮上,还净给人添乱,甚至连针都不会打。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余秋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摸摸这姑娘的脑袋。
手伸出去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洗手,只得又讪讪地收回。
一个月速成接生员?
不说余秋自己这种八年制本博连读的,就是乡镇医院的助产士也要正规医学专业毕业,起码在助产岗位上工作满一年,再经过实操跟理论两部分考核后才能拿到证书单独进行接生工作。
余秋缓缓地吁出口气,她不想假装天真地“何不食肉糜”。因为她心知肚明,条件不允许。
能够为农村培训新法接生员,已经是国家卫生事业的巨大进步。
解放初期,新生儿死亡率为千分之两百,等到了70年代末期,这个数据已经下降为千分之四十。
即使其中存在统计学误差,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却是所有人都无法忽略的。
在爷爷奶奶那一辈,家中兄弟姊妹死亡是一件常见的事情。
但到了父母这一辈,有孩子生下来没了就已经相当少见。
这个过程当中,接受过新法接生培训的农村接生员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只是理论与实践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按照那位领袖最初的本意,是要求有高小文化的人经过三年医学培训,然后成长为农民用得到也用得起的赤脚医生。
这个想法在缺医少药,尤其是国民受教育程度极低的时代,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毕竟临床上绝大部分疾病的确是常见病多发病,治疗模式也是一套完整的流程。
赤脚医生依葫芦画瓢,总比农民生病了,毫无指望来的好。
但实际操作过程中,这个三年培训期被无限压缩,往往连三个月都做不到。
他们当中甚至有很多人根本没有接受过哪怕是一天的医学专业知识训练,就靠着自己翻看医书自学成才。
至于这个才,到底有几分功夫,实在是太难说了。
比方说外头那两位跃跃欲试的男知青。
“没事,以后见多了就会了。”余秋泛泛地安慰了一句这个头顶才到自己鼻子高的瘦小姑娘,“一开始大家都不会。”
其实余秋自己刚从课堂到临床的时候也是两眼一抹黑,只不过她的身边一直有老师手把手的教。
而这个小接生员,原先负责带她的接生员上个月嫁到其他公社去了,她就只能自己战战兢兢地摸索。
“有血压计吗?有的话给她量一次血压。”余秋捏捏太阳穴,招呼眼巴巴的小接生员,“量血压会不?”
小接生员立刻挺起胸膛,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小骄傲:“会!我量的可准了。”
余秋笑着点点头:“那你就去量个血压,注意产妇的出血量,多让她揉揉肚子,帮助子宮收缩。产后出血是产妇死亡最常见的原因,这点要尤其注意。记住,产后两小时是产妇跟新生儿发生危险概率最高的时期。这个阶段,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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