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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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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阳光明亮得很,透过窗纸柔和地照进来,熏染得人也懒洋洋的。

午饭已经吃完,很多人在这个时候都小憩片刻,到处都很安静,柳重明喜欢在这样的安静里慢慢翻账目文书。

他从小对银子入账这种事就感兴趣,至少远比搅合在污浊的浑水里感兴趣多了,据说在周岁宴上抓的也是算盘和银锭。

从前哥哥没少拿这件事当把柄笑话他。

可笑归笑,哥哥仍然耐心地教他这方面的事,他也以为自己以后的日子就只是数着钱过,直到有一天,他代替哥哥袭了世子之位。

从那一年起,这个团圆节就变成了一家人最不愿提起的日子。

在这一天,他的哥哥被人送回家中,却已经毫无生机。

定陵丘盗匪猖獗,谁也没想到会劫到安定侯世子的头上,哥哥和随身数十侍卫,无一人生还。

他也再没有被哥哥逗得恼羞成怒的机会了。

白石岩的话像是又在耳边咆哮:“你哥哥的事呢?就这么放下了?”

他当然不相信有什么强盗能胆大包天到杀害安定侯世子,却也不敢想有什么人敢对哥哥下杀手。

皇上也派人去搜捕过,他和父亲甚至亲自去牢中提人,严刑拷问过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却一无所获。

四年时间里,他将铺子暗堂向四面八方铺去,尤其对定陵丘周围关注,却仍然没有得到半点有头绪的线索,他甚至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去找。

难道真的要他不得不承认,哥哥不过是时运不济,被见财起意的强盗截杀?

可就算再不甘心,还能怎样?过去了四年,有价值的线索还能剩下多少?

柳重明捏紧手中的笔,出神了很久,才又耐着性子一页页翻阅起来,那都是从各处铺子收集的各路消息——就算再渺小的希望,他也要去抓住。

看了没几份,他抽出一张纸细看,有些意外。

柳家不光地面上买卖多,也常走水路,这个季节海上风浪大,他有大半个月时间没有及时得到什么消息,还考虑着要不要派人去接应。

信中的确是来报平安的,柳家船队虽然遇到了暴雨,好在船夫们都经验老到,船也足够大,安然抵达渡口。

不光如此,他们还在海上捞起另一艘船,船上的人和货都险险保住了一半。

信的后面还附了一本账册,不光记着这趟跑海的银钱出入,还有被救起船上的人数、身份、载货的目录和背后的东家。

潘赫……

柳重明看着这个名字,笔锋顿了顿。

他不入仕,一方面是不喜欢在朝廷里的虚与委蛇,另一方面也是没有想清楚,究竟从哪个门路入手,才能在哥哥的事上有进展。

若是去错了地方,被困在上下盘根错节的利益里缠杂着,恐怕无暇顾及其他。

可身为安定侯世子,不入仕并不意味着他能跟这些人脱开关系。

这个潘赫是于公公收的几个干儿子之一,一把年纪还认了个干爹,当真是不要脸,可于公公又是皇上身边最亲近贴身的大太监。

有些人情到底还是应该卖一卖。

柳重明笑了一下,在潘赫的名字上圈了一笔。

这位潘公公最近可是在京城出了名,连他们几个一起吃酒的时候都在说,潘赫不光被那个小怪物用卜骨砸在脸上,还当胸踩了一脚。

想必潘赫那时候的表情一定精彩得很。

他忍不住想起那个蜷缩着躺在地上的小少年,想着那双明亮又平静的绝美眼瞳。

石岩之前明明说那孩子胆小得很,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胆大妄为。

难不成真的疯了?

***

在扔出手中卜骨的时候,曲沉舟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他的双手被捆在身后,套在颈间的绳子吊着脖子,让他只能拼命地踮起脚尖。

虽然重活一次,这世上让他留恋的东西却不多,连重明也已经见过一眼,本该无惧生死的,可求生的本能仍让他一次次地勉强站直身体,从勒在颈间的绳索中偷一口艰难的呼吸。

恍惚之中,像是还陷在没日没夜的暗牢中,被人塞在站枷里,没有止境地熬刑。

可柳重明要他活着,潘赫想要他死。

又一次打伤了潘赫的脸,本也没打算再活着。贱籍之人的性命,不过是别人的一点脸面而已。

从前也恨过也怨过,恨爹娘既然不要自己,为什么还要把他生出来,恨所有的不公,可挣扎到最后,他已经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一度觉得,只要能活着就可以。

唯一惦念的那份温暖,曾经那样用尽全力地在后面推着他,让他终于学会昂首挺胸地站在人前。可那个人消失后,他便真的变成了石头做的人。

像外人说他的一样,冷血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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