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入宫之前,曲沉舟也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死于非命,却没想过会腐烂在柳重明的别院。
听着柳重明摔门而去的声音,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苦涩。
起初还能苦中作个乐,想想从前两人在一起的事,可渐渐地就有些撑不住了。
他躺着的被褥没有一处干燥的,全都被拷问时浇下的水打湿。
无处不在的潮湿开始一点点浸泡着已经勉强结疤的伤口,而后像有生命一样在伤口上啃噬蠕动。
尤其是后腰烙痕的地方,仿佛有柄利刃反复刺穿又拔出。
意识慢慢沉入黑暗中后,四肢更像是栓了铁锥一样抬不起来,可心里却有一个焦虑的声音催促着:快跑,快跑!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在昏暗不明的夜色里,一面祈祷着孩子不要哭,一面沿着宫墙拼命地跑,又在纷乱的脚步声中慌乱地钻进隐蔽的阴影里。
禁军擦着他的藏身之地呼喝着远去。
他不敢立刻出来,只能瑟缩地蜷缩成一团,用极小的声音哽咽着:“重明,你在哪儿……救我……”
可这个名字并没能给他带来幸运,在又一次逃出藏身地时,身后突然有人咆哮:“在这儿!抓住他!”
曲沉舟惊叫一声,全身猛地抽搐一下,突然身体一轻,而后一疼。
结结实实掉在地上的感觉将他从噩梦中扯回来,喘息着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这里不是曾经捆住他的那个房间。
身后的床是一帐纱笼,这种纱笼通常都布置在主人卧房的外间,给守夜的小厮或者侍寝后不同床的侍婢睡的。
出了纱笼就能看到卧房的房门。
从床上掉下来时,纱帘被扯得掉下来,卷了一身,他呆呆地靠在床沿上,看着雨后晴好的阳光从门口一直照到脚下,怔怔出神,然后抬起手。
捆住手脚的绳子都已经被解开,取而代之的是铁链。
两条一尺长的铁链一头合二为一延伸出去,锁在床角,另一头扣在手腕的奴环上。脚上扣了两尺长的脚镣,虽然不妨碍行动,也无法跑起来。
曲沉舟把手举在面前看看,绳索的淤青没有散去,却薄薄地涂了一层药,衣服换成了干燥清爽的缙云麻,身上的伤口也都清洁处置妥当。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爬回床上躺下。
自从活回来之后,他一时还有些不太适应,而且许多事都变得跟上一世不同,无法按照从前的经验来应对,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慢慢调理他的身体,他不怕死,可既然还活着,就不该这样千疮百孔地苟延残喘。
默念着早就烂熟于心的口诀,他缓慢地呼吸吐纳,这件事再熟悉不过。宫中漫长的时间,还有无法忍耐的煎熬,都是这样支撑过去的。
每次念起,就好像还有人跟自己并肩站在一起一样。
他躺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到有脚步声逐渐靠近,而后停在门外,向里面喊了一声:“醒了没有?世子爷要见你。”
***
如果不是为了哥哥的事,柳重明并不愿意像现在这样,在这些让人烦躁的事上花费这么多时间。
他更喜欢在晴好阳光里,安安静静地在书房里算算他的进账,或者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放张躺椅,好好地享受四时的熏风。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得不坐在花厅里,跟烦人的家伙打交道。
坐在他下手侧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着一双讨喜的眼睛,看起来总是一副天真快乐的模样,此时正将抿着茶水,从茶杯边缘笑嘻嘻地看向柳重明。
柳重明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张纸,察觉到这目光,微微皱起眉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非常抵触这样被直视的感觉。
也许是梦里回廊下那人抬头时起?
“就查到这点东西?”他将纸丢在几案上,面露不快:“只是要这些,我还犯得着让你跑一趟?”
“怎么?你要查的不是他?”那年轻人捡起来,像是怕他不认识字一样,一点点给他念:“奇晟楼的那个曲沉舟,对不对?”
“是他。”
“这不得了?”方无恙絮絮叨叨:“我可是专门去他老家问过了,家里人都还在,村子里的人也都记得他,是从长水镇卖出来的,不会错。”
柳重明心里知道,方无恙的结果不会有错,可这结果与他想的总有哪里对不上,他在心里就有些抵触。
“三岁多被卖出家门,不到四岁的时候被奇晟楼买下来,六岁开始挂牌卜卦。杜权还知道奇货可居,一个月四次,每次三百银。乖乖,三两银子买的,每个月能赚一千二百两,真是黑心。”
“卜卦结果呢?”
“有什么人去卜卦,又有什么结果,这种东西都是客人的秘密,你给的时间又太短了,”方无恙无辜摊手:“我悄悄进奇晟楼去翻过,不知道杜权把记录的册子藏在哪儿,要不然就是压根就没敢记。”
柳重明自己也做生意,知道这种事不可能没有记录,只是的确不会轻易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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