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明在噩梦中挣扎着清醒过来,抖如筛糠,那梦里的疼痛像是穿透过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和前胸,仍然控制不住地痉挛着。
太真实了。
真实得连现实也变得狰狞可怕起来,他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在床沿上怔怔坐了半晌,扬声喊:“来人!”
外面院子里守夜的小厮立刻小跑过来,在门外应声:“世子爷。”
他沉默片刻:“去把曲沉舟带来。”
吃过晚饭后,曲沉舟早早就躺下,正睡到半梦半醒间,被人叫起来,牵到卧房前。
“世子爷,人带到了。”小厮交了差,听着里面的吩咐,转身离开。
曲沉舟独自跪在门外,安静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跪上一夜,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从没想过会跪在重明的门外。
门却很快开了,柳重明披着外衣,在门槛内俯视他。
他向着曾经待他如珠如宝、又恨他入骨的爱侣,叩下头去:“下奴曲沉舟,见过世子。”
“进来。”柳重明转身向内走,示意纱笼的方向:“躺下。”
曲沉舟垂目看着地面,跟着慢慢走过去,仰面躺下。
“你穿着衣服睡觉?”柳重明皱眉问。
冷汗已经干透,他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尤其是在见到这个人后,居然更真实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摆脱了噩梦。
曲沉舟从床上起身,默不作声地脱掉外衫,又慢慢扯开中衣的带子。
柳重明正要抬脚回里间,余光里见到雪白的衣衫从缠着纱布的肩头滑落下去,差点膝盖一软。
“你干什么!”他怒喝一声。
曲沉舟单手将中衣拉在胸前,这才抬眼看他,疑惑问:“难道世子不是……召我侍寝?”
***
院中滴漏里的标尺浮起来一些,阳光开始越过高高的围墙,西墙边上爬了几藤朝颜,早上还精神抖擞地挂着露珠,此时已经在高起的日头中卷了起来。
空气中已经满是夏天的味道。
曲沉舟仍然坐在书房门外的台阶上,背靠着廊柱,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半闭着眼睛。
这几天来,他的日子都是这样过去的,好在这个季节并不冷,即使被锁在门外也不难捱。
他很快找到一处向阳的地方,像一只慵懒的猫一样,享受着阳光。
那天方无恙走之后,对于他模棱两可的回答,柳重明并没有再逼问什么,只是不知为什么,半夜三更的,突然莫名其妙地叫人把他从东厢房牵去卧房。
以眼下的身份,半夜被叫去主人房里,又叫他躺下,哪怕知道重明从来洁身自好,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可没想到,他连衣服还没脱完,重明就吼他——滚,气冲冲地回去里间。
他愣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滚,便坐在黑暗里坐在纱笼的床沿上,听着里间渐渐沉重起来的沉睡呼吸声,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只是在这里安静地坐着,他就觉得,也许老天对他并没有那么刻薄。
本以为熬尽所有苦难,不过换了断魂台上一次见面,没想到他还能重活一次,还能再跟重明距离这么近,四周都是熟悉的气息。
哪怕再不会像上一世那样亲密无间,也是好的。
只要不会再有人发现他的价值,只要再不被人利用,就好。
在困倦袭来前,他居然闪过一个有些孩子气的想法——早知道还能见到,他就不平白吃那么多苦,不如在重明逃出京城时,就结束了这条残命。
暖风从高空走过,梧桐树上摇晃起无数的铃铛,粉白的颜色带着摇摆不定的斑驳,晃花人眼。
一朵花被风一路卷着,咕噜噜地滚到石阶下的死角里,花萼半埋在潮湿的土里,卷曲的花瓣还新鲜着。
他伸手捡起来,抚去上面的泥土,拢在手心里。
年岁久了的梧桐树太过高大,会遮挡阳光,宫中不种这梧桐树,他也很久没见过梧桐花了。
手中的花在风中被吹散了味道,或者是梧桐花本来就是这样清淡的香味?
曲沉舟带着一点笑意靠在廊柱上,像是还能见到那个人前稳重的少年故作淡定地塞给他梧桐花的窘迫模样。
除了留在书里的几枚,其他的花都在干枯后被他埋了,最后只留下了那个八宝玲珑盒。
真想知道……重明在打开那个盒子后,看到满满一盒的纸灰,会是什么表情呢?
是会记得他们曾经年少的模样,还是会更加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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