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雁停怔然片刻,直到身侧的珩儿轻声喊他:“爹爹……”
祝雁停回神,抹了一把脸,道:“先等陛下醒了再说吧。”
虞医士退去外间配药,珩儿看一眼床上的长历帝,小声问祝雁停:“爹爹,这是谁啊?”
祝雁停呐呐道:“他是你爹爹的父亲。”
珩儿眨了眨眼睛:“那他也是珩儿的祖父么?”
“嗯。”
“可他为什么躺着不醒?他生病了吗?”
“……是爹爹不孝,害了他。”
珩儿似懂非懂,拉了拉祝雁停的手,软声安慰他:“爹爹这么难过,祖父看到了就不会生爹爹的气了。”
祝雁停闻言愈加难受,珩儿又问:“祖父还会醒么?什么时候能醒?”
“……我也不知道。”
“那珩儿去与他说说话。”
小孩趴去床边,叽里咕噜地与长历帝说起话,说自己叫什么、几岁了,爹爹是谁,父亲又是谁,家里还有哪些人,平日里念书学了什么、喜欢做什么、会做什么。
小孩十分有耐心,哪怕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也能说上半日,祝雁停却不敢,虽然来之前,他一直与萧莨念叨要与长历帝说些什么,可真正见到了人,却只觉得汗颜,心中有愧。
他连珩儿都不如。
萧莨推门进来,走近皱着眉打量了一阵病榻上的长历帝,祝雁停敛了心神,问他:“可查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萧莨点点头,随口将外头的事情说了。
虞道子那妖道故意将长历帝还活着的消息多方透露,怕只为到处煽风点火、搅弄是非,不过前两日他在逃去西洋的海上,已被贺家的船队截住,终是交代了性命。
小皇帝和徐氏那里都想得到长历帝,无非是想以此大做文章,幸好他们来得快。
祝雁停闻言有些担忧:“会有麻烦么?”
“无妨,”萧莨不在意道,“即便他们知道先帝还活着,但口说无凭,也不能如何。”
祝雁停略微松了口气。
萧莨转眼望向他,眸光微滞,问:“我刚听虞医士说,陛下可能撑不了太久?”
“嗯,也不知他还能不能醒来。”祝雁停的神情中透着难过,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尽孝,到头来依旧只是奢望。
“……不必强求。”
祝雁停点点头,萧莨的语气略生硬,但他听得出,这话里是带着好意的,是在提醒他,与其强行让长历帝活着生不如死,不如顺其自然,或许当真是解脱。
他们在这庄子里住了半月,虞医士不断为长历帝施针送药,祝雁停一直守在病榻前,珩儿每日都会过来看,萧莨也没走,依旧让萧荣处理外头的事情,有要事再报来他这里,对外只说在这庄子里休养。
这日夜里,祝雁停刚倚在榻上闭起眼眯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床边细微的动静,倏然回神,赶紧起身过去看。
长历帝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浑浊的双眼木愣愣地望向他。
祝雁停面色大恸。
虞医士闻声赶紧进来,为皇帝施针,祝雁停红着双眼重重跪下地。
过了许久,长历帝的眼中终于有了波动,似是认出了祝雁停,艰难地抬起不断颤抖着的手,伸向他。
祝雁停跪着往前两步,趴到床边,握住长历帝的手,哽咽出声。
萧莨带了珩儿过来,让小孩进去,他自己在外头守着。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月色被遮掩,一丝光都没有,萧莨站在长廊下,听着外头夜雨声响,轻闭了闭眼。
夜色更沉时,长历帝艰难地被祝雁停搀扶着坐起身,手指蘸了墨,在纸上歪歪曲曲地写下几个字:九鼎、凉水。
祝雁停一怔,惊讶望向他,长历帝说不出话,只艰难地点了点头,做完这件事,他仿佛全身心都放松下来,如释重负,颤颤巍巍地抚了抚珩儿的面颊,又不舍地看了祝雁停一眼,靠在床头,无声无息地阖上了双眼。
祝雁停颤抖着手,去试了试他的鼻息,愣神一瞬,掩面痛哭。
当日,萧莨带着兵马,和祝雁停一起,将长历帝的梓宫送去了帝陵。
祝雁停要在这里守灵了七日。
入夜,萧莨走进陵殿,祝雁停正跪坐在帝后的牌位前烧纸钱,珩儿困得睁不开眼,已靠在他腿上睡着了。
萧莨走上前去上了柱香,脚步停在祝雁停身侧,顿了顿,也蹲下 身,默不作声地陪他一块往火盆里送纸钱。
祝雁停在火光中抬眸看他一眼,萧莨的神色平静,不似前一回他们来这里,那时的萧莨浑身都是戾气,与他说的每句话都带着刺,如今却还愿意陪他一起给皇帝守灵。
祝雁停斟酌了一下话语,与他道:“我与他说了,你要夺祝家天下之事。”
萧莨侧目看着祝雁停,安静听他说下去。
“我与他说,我不适合坐那个位置,只有你才是最合适、最能叫天下人信服的,我们的孩子日后也会是皇帝,萧家的子孙后代都会记得他们身上依旧流着祝家人的血。”
“他不能说话,可我看他表情,是放心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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