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请继续保持。」张姿伶带着微笑走出门外。
送走神祕的干员之后,杨巧涵松了口气。
「抱歉连累你,我会尽早离开的。」周廷麟从房间走出,一脸歉意。
「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若不是你出现,我根本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情。」杨巧涵说道:「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警察要这么说……?他们怎么样都不会像是酒后斗殴致死的吧?」
「是阿!她话里有玄机。」周廷麟脸一沉:「好像知道我就在这里一样。」
「我们先别想太多,反正我没杀人,没什么好怕。」杨巧涵自我安慰道:「我们明天就去拜访我那个弟弟,相信他会替你找到解决方法的。」
*
107.7.1418:45中华民国台北市.木栅
杨巧涵的白色yaris绕过市区东南边陲的快速道路,安静平稳地开着。
「大人还好吗?」她偷眼看了一下副驾的周廷麟。
两人趁着日落出发,夕阳儘管微弱,但对于周廷麟而言还是威胁十足。所以他头戴鸭舌帽、运动墨镜、以及口罩。更是穿着外套将自己紧紧包覆。看上去就像个可疑的逃犯。
「我头昏……」周廷麟呻吟:「咱不能骑马吗?」
「你是晕车还是中暑阿。」杨巧涵苦笑:「我把冷气开大了,你撑着点。」
「轿车明明就不像轿!何故以此为名呢!我想透透气!」周廷麟抱怨着。
「好啦,你不是堂堂九品武官吗。忍耐一下!」
「正八品!」周廷麟平静但坚定地纠正。
「说说你弟吧?感觉你俩稍嫌疏远。」周廷麟问。
「有吗?一般般吧。」杨巧涵回答。
「廷麟无意刺探,请恕罪。」周廷麟察觉到杨巧涵语气里的情绪,守礼地致歉。
「我们本来很亲密的,直到我父亲出了意外。」杨巧涵解释,对着千总大人挤出微笑,想让他安心:「我家乡本来在南部。读高中那年,父亲在风灾中发生意外。那场风灾从此改变了我们家。」
「节哀。」周廷麟沉声说道。
「我那弟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在服丧结束后的某天夜里突然对天赌咒。口里嚷着『这些混帐日本鬼一定要付出代价』。然后从此就近乎走火入魔地开始鑽研玄怪,连书都不读了。」
「啊?莫非令尊之事与倭人有关?」周廷麟疑问。
「谁知道阿……?」杨巧涵叹气:「他被我母亲责备了好一阵子,忽然间就离家出走。后来才辗转得知,原来去做了道士。」
「不寻常。」周廷麟沉吟。
「家中失去支柱与希望,我母亲强忍哀痛将我拉拔到大,考上大学、并找到一个体面的小工作。在这段日子里,我没有一天不恨我那不成材的弟弟。」杨巧涵叹气:「一直到前年我母亲离世,我们姊弟俩才又重逢。那时我们之间的关係才稍稍好转。」
「为什么令弟会提及倭寇?」周廷麟问。
「你何不等等自己问他呢?」杨巧涵反问,同时指了指视野内的超大间庙宇:「我们到了。」
这间位于台北的最大宫庙坐落于指南山麓,香火鼎盛。堪称为台湾道教首屈一指的宗教圣地。连周廷麟这样见过大风浪的男儿也不由得露出敬服的表情。
待杨巧涵停好车之后,两人在暮色中并肩走向气派的宫门前。
傍晚,香客们早已逐渐散去。只有少数虔诚的善男信女依旧顶香膜拜。
周廷麟望着他们祝祷的模样,心中难免感慨:自己已成妖物,随意踏足圣地未免显得褻瀆。
太阳落入山后,将最后一点力量隐入黑夜。周廷麟不由得精神一振,将墨镜与口罩摘下,露出本来俊逸有神的五官。杨巧涵领着他大步踏入宫内。周廷麟自知身分,不敢随意张望,只是低头走过。
杨巧涵看见周廷麟似躲似藏的跟在自己身后,显然很在意自己的妖怪身分,不禁觉得好笑。
两人走过大殿,来到后厢。与一些道士装束的男人擦肩而过。道士们礼貌的点头问候、步履轻盈还真有三分仙气。其中几人稍稍转头,面露疑惑地望着两人。周廷麟见此更加低调,目不斜视,唯恐被发现自身的妖物特质。
「杨巧涵,你怎么堕胎了!」忽然一个粗獷的嗓音低声斥道。
「你嘴巴乾净点不要鬼扯,我哪有堕胎。」杨巧涵停下脚步,出言反驳。
角落的座位坐着一位魁武道士,他正是杨巧涵的胞弟–杨裕斌。
其实说魁武,已经是十分保守的用词了。这位杨师父根本就像健身教练。他全身肌肉賁张,几乎要将宽松的道袍给撑破。一点也没有仙风道骨的气质。
「哼,少骗我。那股冤气我从你一踏进大门时我就感受得到。」杨裕斌冷哼,闔上正在注记眉批的《常清常静经》,皱眉望着胞姊:「哼!那位先生该不会是始作俑者吧!」
杨裕斌说着起身,脸色阴沉地盯着周廷麟。
周廷麟正要开口。与杨师父四目相对,后者早已一脸惊惶地对着他撒出一叠符纸。符纸绽出青白色火光,看上去威力十足。周廷麟大骇,向后纵出数尺仓皇回避。杨巧涵还来不及出声,杨裕斌已经从桌边的法器架抽出一对铁鐧,飞身往周廷麟衝去。
周廷麟左步后踏、矮身缩肩,右臂举架。八极拳架式如山岳凝立、难以摇撼。
毕竟是出身行伍,善于近身搏击的周廷麟一出手就是凌厉连击。他右臂巧妙地架开道士的手腕阻截铁鐧攻势、左掌则轻轻一带擒扣着杨裕斌上臂。他飞快一拽,便将魁武的道士给带倒。右膝便力道万钧的往杨裕斌鼻樑撞去。
「大人,住手啊!」杨巧涵惊呼,担心胞弟不小心也被干掉。
「哪来的妖孽!报上名来!」杨裕斌喝斥,气势完全不像被压制着的人。
「在下祥字营千总,周廷麟。」周廷麟放开道士,但还是后退了数步。显然对于道士的法器与符咒极为忌惮。杨巧涵还注意到周廷麟的左手掌心早已烧焦,似乎是接触法袍所致。
「你去哪来招惹到这个凶神恶煞的!」杨裕斌起身,揣着怀中一叠符纸。
「他救了我,是个朋友。」杨巧涵解释,将来龙去脉一口气说给了胞弟听。
「我明白了。」杨裕斌听罢,容色稍缓。
「所以你觉得该怎么办?」杨巧涵问。
「这跟日据时代的诅咒有关。」杨裕斌说。
「喔!别又来了。」杨巧涵翻了个白眼。
*
杨裕斌领着两人来到地下室,转进一个狭小的工作间,他称其为『炼气房』。与其说是道士的冥想、修仙居处,更像是一个资深警探的工作室。
里头放满照片以及各类书籍、一些法器随意地被搁置在桌面,墙边还有一对巨大的哑铃。放大的台湾掛图被钉置在墙上,图中附加着各式各样的标记与简报。周廷麟对这一切感到陌生,而且显然对于房内的一些零散法器感到不适。
「你跟我说这是道士住的地方我才不信……」杨巧涵嘟囔。
「两周前,有一次地鸣发生。」杨裕斌说道:「恰好就是周将军醒来的前一天。」
「胡扯也要有限度,你如果找不到方法帮忙,就直说吧。」杨巧涵打断话头。
「姑娘,听听师父说的无妨,反正我都是死人了。」周廷麟说。
「你难道都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从小到大,周遭永远都有鬼故事能听吗?」杨裕斌肃容问道:「你总是这么抗拒接受这一些事情。」
「鬼扯,地球上哪个地方没有鬼故事?你偏偏硬把台湾日据时代扯在一起!」杨巧涵不满地反驳:「又在替你浪费的这一辈子找个理由吗?」
「你说到重点了,地球上哪个地方没有鬼故事!」杨裕斌也没有生气,他只是严肃地续道:「但只有台湾的鬼故事总是以医院、学校、军营这些公部门为场景。因为这是有计画的诅咒!要瘫痪这个国家的阴谋!」
杨巧涵一时语塞,因为她确实无法反驳这点。的确,从小身边的鬼故事总是某某学校、某某医院不乾净……,而军中的鬼故事更是多不胜数。相对其他民族的民俗灵异确实比例特殊。
周廷麟一样没有说话,对于日据时代这一段歷史,他还有点陌生,只大略知道强邻日本帝国一度夺走了这块土地。长达50年后才被收復。
「1945年,日本帝国战败。当时军部在撤退之前就请了阴阳师,在台湾各地佈下法阵。誓言要让我们陷入天灾人祸,混乱100年而亡。」杨裕斌说道。
「这些话,听起来很像是我们中华儿女自己不长进,却老是怪到蛮夷身上。」周廷麟皱眉:「就像白莲教那些傢伙一样。」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直到我父亲过世后,我看到他的遗物。」杨裕斌说道,从怀中拿出一本泛黄的旧手札。
「日本施行了10次阴阳法咒,要召唤10种灾祸、是以我国自1945以降,每十年必有大灾。而不少爱国的修道之士纷纷以此为使命,想要找出破解法咒的方式,但都无法成功。我们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人。」
周廷麟接过旧手札翻开,里头夹着一张旧照片,看上去就像歷史文件。
照片里是一张以篆书雋刻的歌诀碑文:
百年大祸自今始,十年一厄方终祚。
有我鬼侍护灵阵,横凶灭尽闯阵人。
十年江山从此陷,丧尽王师不復存。
二十断邦盟见弃,孤岛危殆势无援。
三十咒殤帝冕崩,王气再难復中原。
四十都城尽隳灭,十年饥饉断饔飧。
五十天焰隔海侵,雄师万馀起刀兵。
六十大灾困百业,狂雨恶风生冤魂。
七十狂徒身不死,邪人效尤令智昏。
八十黎民不安身,黔首丧乱逆乾坤。
九十鬼水屠万姓,日月隐耀天地吞。
百年种灭华祚亡,跪迎皇国称至尊。
字体古朴,里面却藏着难以忽视的恶意。杨巧涵不识篆字,即便如此,还是从里头屡次出现的「亡」、「凶」、「丧」、「厄」等字推测出大略的诅咒文字。令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你说爸……其实是个道士?」杨巧涵难以置信的问。
「他这一生,都和他的同志们在忙这一件事情。」杨裕斌面露哀戚:「但他从不想让我们知道,就怕我们也被牵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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