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景映桐有意无意地试探性提起时,他也将话错过去,似乎自己从未说过这话。
不过话虽这样说,景映桐心里到底还是有点替女儿感到委屈的,因为身份上的尴尬,女儿连满月宴和百日宴都没能好好操办,只在府里委委屈屈地一家人吃了顿饭作罢。
明明是慕琮的长女,该是最尊贵娇宠的郡主,可因为她却这般受人冷落,但景映桐也只就难受了一时,后来想想既然都已平平安安保住了筠姐儿,她又何必再求那么多旁的。再说他们一家人真的挺好的,尤其是祈哥儿,对这个小妹妹百依百顺无微不至,简直要将小姑娘放在心坎里疼。
安昶也来看了筠姐儿好几回,每次都带来很多东西。景映桐始终忘不了那段他陪着她一起度过的艰难岁月,因此心里待他到底是不同的。即使慕琮吃醋,她还是让筠姐儿将安昶认作了干爹,而筠姐儿似乎也特别喜欢安昶。
虽然小孩子才几个月大不谙世事,但每回见到了安昶怀里她都笑得特别甜,奶娘一要将她抱离安昶的怀抱,她就哭的特别凶。平时只要一听到安昶的声音,她的一对葡萄似的黑眼珠就滴溜溜地乱瞅,然后循着声音的动静支棱着小手,似乎想叫安昶抱。
而慕琮就没了这等子待遇,大概是慕琮身上那种生人勿进的冰冷不太讨小孩子喜欢,反正筠姐儿只要一见了慕琮,就似是很嫌弃地躲得远远的。
慕琮也很无奈,不明白他为何这么不讨女儿喜欢,景映桐打趣说还不是因为他在她怀孕的时候没陪着她,后来又要狠心流掉女儿,女儿那时候在肚子里都听着清楚呢,所以才这般抵触他。
她说了这话自然又被男人摁在榻上一顿呵痒收拾,直到连连小声地向他讨饶,他才放过她。
转眼间已到了深秋,景映桐的身子也好转了起来,只是天气冷了她愈发地不想动,每回都得慕琮拖着才肯出去挪几步。
而经过这段时日的休整她身上也终于长了些肉,那些曾经深彻入骨的伤口也在不知不觉中愈合了,只是虽然有宫中良药辅佐,那些伤疤却还是不能尽除,只是随着岁月的流走渐渐变得浅了,但还是固执而又不容忽视地在她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痕迹。
她也隐隐听了些外面的风声,知道最近京城里血雨腥风斗的黑暗,各路野心勃勃之辈都在这时候露出了头来,她也没过度地去操心这事,她相信慕琮可以摆的平,而这些消息中,最震撼的大抵就是说圣上龙体一日不如一日,这大盛啊,恐怕要换了天下了。
这一日景映桐穿着素绒绣花小袄正在逗女儿玩,突然男子挟着一身风寒气就推门走了进来,景映桐禁不住一抖,自从生过孩子之后她就极其畏冷,女儿大概也是感觉到了父亲身上的寒冷,哇的一声就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慕琮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慌忙过去扶住景映桐的身子:“没事吧,是不是吓着你了?”
景映桐慌忙拍打着哭闹不休的女儿瞪了慕琮一眼:“我没事,就是筠姐儿叫你吓坏了,你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吃了□□药了?”
慕琮却没有说话,抿着好看的薄唇微微垂下了头。
景映桐意识到事态不对,将雁书喊进来,叫她把筠姐儿抱了下去,这才看向慕琮正色问:“到底怎么了?”
慕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景映桐刚想再问,门外突然传来了杨素的声音。
“殿下,夏公公来了,说...圣上怕是...要您赶紧去宫里一趟!”
景映桐一惊,自个首先站起身来又推了慕琮一把:“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还不快些去宫里。”
慕琮也缓缓站起来,眼中含义未明地看向景映桐。
景映桐立时明白了过来:“你是想叫我和筠姐儿一同去吧?但你父皇,他不喜见我,我去了只怕会惹他烦忧,他如今都这个样子了,我也不好到他面前添堵。这样吧,我让人给筠姐儿收拾一下,你带着筠姐儿前去,筠姐儿怎么都是他亲生的孙女儿,想必他也会接纳她的。”
慕琮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眼里掠过了一丝心疼,随即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了身来:“罢了,我方才回来是想接你们与他见上最后一面,但想起他对你们的那个态度,想必也不会开心,我独自去宫里,你们娘俩就在府里好生待着。这京城要变天了,我会派人保护好你们的。”
说罢男子就伸手将门猛地推开,只是他要迈步而出的动作却停滞了下来,景映桐也随着他向外看去,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的太监袖着手,神色哀戚地朝这边看来。
见慕琮推开门,他曲起苍老垂暮的身子,在青石阶下缓慢而又沉重地朝慕琮跪了下来。
“殿下,万岁爷他...”老太监脸上的悲拗沉甸甸地累重下来,“万岁爷他希望您现在带着娘娘和公主,进宫去见他最后一面。”
景映桐的身子蓦地一僵,她愣了一刹才反应过来这年老公公话里的含义,公主,公主...只有皇帝的女儿才能被称作公主啊!
这京师,真的要变天了。
第66章 尾声(终)
皇上终于肯承认她的身份了吗?
慕琮也是愣了一瞬,才缓缓回身看向景映桐, 那一眼中景映桐觉得自己看到了太多的东西, 最终她只是一步步上前, 用自己的小手牵起了他的手。
“琮哥。”
女子的笑颜像冬日里最明媚温暖的一抹阳光, 渐次平静地抚平了他心上所有的挣扎和迟疑。
“咱们带着女儿, 一同进宫吧。”
慕琮眸子里渐渐沉静下来, 他也伸手反握住了景映桐的手,冲她点了点头:“好。”
外面忽的刮起了一阵削骨的寒风,整座京城都沉浸在一种风雪雨来的恐慌之中,虽然宫里头消息封锁的极其严密, 可有心人都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说皇上已经传召太子进宫, 一同进宫的, 还有一个神秘的女子和那个女子生下的女儿。
永和殿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味, 一行行宫人俯首帖耳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整座皇城都被笼罩在一种沉厚的悲痛之中。
景映桐被慕琮拉着迈进了高高的白玉门槛, 一股刺骨的寒风突然直透她肺腑袭来, 让她不禁弯腰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声, 刹时惊碎了这皇城里面沙哑的寂静。
慕琮一手抱着筠姐儿, 一手忙揽过她替她顺着胸腔里的气儿,景映桐慌忙直起身冲他摆摆手:“我没事,咱们快进去吧。”
他更紧地揽住了女子瘦弱的背脊, 一同朝殿中迈步了过去。往昔二十多年, 他还从未踏足过这个地方, 也许天家的父子就是如此, 明明近在咫尺却还是遥望天涯。
以前他最想来的就是这里,只是那时他还没资格来,再后来他有能力来了,竟是一步也不愿踏足此地了,就连皇上重病,他没得过传召,也没主动过来瞧上一眼。
他来过最多的大概是永和殿外,皇上经常罚他在外面跪着,一罚就要等他跪到失去知觉才肯作罢。可如今他以皇城未来主人的身份一步步迈上长阶,心里却没有预想之中的快乐和满足,他觉得一切都空茫茫的没个着落,唯一让他有着真实温暖触感的,大概是手心里她那只柔软的小手。
绣着龙纹的金帐幔已经支开了,里面躺着的人穿着华丽的金袍,面容却形容枯槁,显然已是被长久的病患掏去了精神。
他听见靴子踏在地面上的沉沉声响艰难地转过头来,见年轻的男子一身金纹黑衣,面容如白玉一般俊美冷肃,他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光阴缥缈之外的遥遥景象。
“曦儿...”
夏公公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弓着身子走到床前轻声说:“万岁爷,殿下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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