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剑客,何元山,你总该听说过吧?”
莫三刀蹙了蹙眉,把玩着手里的空碗,缓缓道:“剑鬼门下高徒,你爹的师弟。”
花梦笑,拿起桌上的酒坛,又给自己倒满了酒:“剑鬼一生只有两个徒弟,一个是黑衣剑客,我爹,一个就是白衣剑客,何元山。”倒满了自己的,又去倒莫三刀的,“很多年前,他们还是同生共死、肝胆相照的师兄弟,后来因我爹修炼禁术‘九鬼一剑’,反目成仇。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里,他们在飞云峰顶决战,赢者生,败者亡。何元山不敌我爹的那一剑,死在了雪昼剑下,我爹上前为他收殓尸体,一蹲下,却发现,这个死在他剑下的何元山,并不是真正的何元山,而是他的师父剑鬼所扮。”
莫三刀脸色一惊。
花梦倒完了酒,一碗饮尽,那神情倒像是十分坦然。
“剑鬼用自己的命,换了他最爱的徒弟——白衣剑客何元山的命,却令我爹一生一世活在黑暗里。那以后,他永别了飞云峰,来到登州,创建了蓬莱城。他开始杀很多人,坏人杀,好人也杀,天下越来越多的人对他恨之入骨,但最想让他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那一个,却还是何元山。”
莫三刀望着碗里的酒,还是拿起来喝了,喝完道:“他来报仇了吗?”
花梦道:“没有。”
“为什么?”
“因为不能。”
莫三刀皱眉,沉吟道:“是剑鬼的意思?”
花梦道:“就当是吧。”
莫三刀轻笑了声,缓缓道:“可是这些,又与鬼婆婆何干?”
花梦又拿起酒坛,给自己的空碗里倒酒,莫三刀微微蹙了眉,似乎在担忧她的酒量,想出声劝一下,花梦的回答已来了。
“他们是夫妻。”
莫三刀一口酒呛在喉咙里。
花梦举碗就唇,睁眼看莫三刀抓心挠肝地咳了好半天,郁悒的一双眸子里倏地闪过一抹笑影。
“不信啊?”
莫三刀涨红着一张脸,盯着花梦,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信吗?”
一个是顶多四十来岁的白衣剑客,一个是至少六十岁的白发老妖婆,搁谁能信呢?
却见花梦怅然一笑,道:“鬼婆婆没你想的那么老。”
莫三刀怔了怔,花梦接着道:“她虽然自称是‘婆婆’,可年纪也就是三十八*九,跟我娘差不多。”
莫三刀不知是该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花梦注视他的表情,淡淡一笑,道:“合欢宫的人,自一出生便被下了蛊,她们可以和男人欢爱,却不能给男人生儿育女,否则,便会如她一般,在孩子落地的那一刻,变成个白发苍苍、容颜枯萎的老太婆。”
莫三刀背心一凉。
花梦苦笑:“很可怕吧?我第一次听说时,也吓了一跳。”
莫三刀深吸口气,身上一阵发寒,江湖中各门各派多少都有些清规、禁忌,但残忍可怖至此的,实在是闻所未闻。他回想起鬼婆婆那张惨白、苍老的脸,悚然之余,蓦然又有些百感交集。
花梦道:“她显然很爱何元山,爱到可以抛舍下自己的青春、美貌,那么,何元山不能解的恨,不能报的仇,她自然也会替他一一去做。十八年前,掳走我和我哥哥是,十八年后,冒充大哥和我杀人也是。她的目的,就是要帮何元山毁掉我爹,毁掉蓬莱城。”
夜色已深,酒肆外却仍是吵闹的人间,有人高歌,有人痛哭。歌声与哭声,相连,却并不相通。莫三刀抿了抿唇,望着碗里载满了月光的酒,心中有许多情绪,却无法汇成一句言语。
花梦望着他,双眸里依然藏着不甘与倔强:“我的故事说完了,现在,到你了。”
莫三刀一怔:“什么?”
花梦目光炽热:“你,为什么要找鬼婆婆?”
莫三刀眼睫一颤,转开了目光。
他为什么要找鬼婆婆?这一刻,他竟然也不能说个清楚了。
因为她跑去掘了自己师娘的坟吗?可自己的师娘又是谁呢?阮岑根本没有在坟前的碑上刻字,因而他连自己师娘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再者,那所谓埋葬着师娘的坟墓里,又根本是空无一物,如此种种,连他自己都还疑云重重,又如何能向旁人解释清楚?
花梦的目光,在这冗长的沉默里寂寂燃烧着,像一簇无论如何也不肯熄灭的火,她忽然向边上喊道:“小二,倒碗清水过来!”
清水很快来了,放在了朱漆斑驳的桌上,映着槐树,映着月亮。
花梦道:“能给我看看,你刺伤鬼婆婆的那把刀么?”
莫三刀正纠结该如何回答她,见她岔开话头,心下一松,扬手把肩后的两把长刀取下,当着她的面把刀拆卸、组装,边弄边道:“这个秘密世上可没几个人知道,我也就悄悄跟你讲……”不及说完,花梦忽然起身躲夺过他手中的一把刀,夺刀的瞬间,也拿住了他的手。
莫三刀愣住,隐约感觉不对,正要问,花梦手起刀落,划破了他的食指指腹。
“死丫头你干嘛呢?!”
莫三刀迅速缩回手来,月光下,一滴血珠,飞溅在空里,落入了桌上的那碗清水中。
莫三刀瞪大双眼。
花梦拿刀,划开了自己的手指,又一滴血珠,落入碗中。
第23章 白衣剑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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