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噢,大概就是她那些男人里面的一个吧。
他重新把碗里的酒倒入嘴里,直咽肚中。
连咽三碗。
那桌人的私语还在继续,“赵公子”、“赵公子”的叨叨个不停。
莫三刀把碗一扔,走人了。
***
万山萧条,冷风瑟瑟。
莫三刀去了一趟神仙谷。
他想找何不公喝酒。他已经很久没有喝到称心如意的酒了。
何不公拄着一根旧拐杖,提着一盏纸灯笼,亲自到小院门口来迎接他,走得东倒西歪,隔着老远便急吼吼喊:“晚啦,晚啦!我那些桂酒椒浆全被一个疯子抢走啦!”
夜幕苍苍,莫三刀晃晃手里的一坛神仙醉:“那这是什么?”
何不公脚下一顿,扭头朝酒窖的方向瞟了眼,恨铁不成钢道:“我听说你都要当武林盟主了,这等行径,不适合吧?”
莫三刀笑:“那丫头好些了吗?”
何不公心知是前阵子张靖山派人送来的那个小丫头,轻哼道:“你这么问,可就是太瞧不上我了!”
莫三刀大笑,突然想起什么,又止了笑,道:“近日可有人来看她?”
“有啊。”何不公边走边道,“我刚不跟你说有个疯子把我的酒抢了吗?啧啧,那可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啊,一来就直着眼睛说要见那小丫头,见了之后了就开始抢我的酒喝,一喝就喝了七天七夜,这会儿还在树林里醉着呢!”
他说罢,终于东摇西摆地走到了莫三刀跟前,放下灯笼,伸手便要去拿酒,莫三刀突然把酒坛高高举过头顶。
“我下次再来跟你喝。”
莫三刀说罢,身影一晃,已朝着树林的方向发足奔去了。
何不公:“……”
***
夜风幽然,从片片紧挨着的树叶上轻轻擦过,莫三刀抱着一坛神仙醉,走在窸窸窣窣的风声底下,循着酒香寻了片刻,便看到了那个人。
今夜的月亮很大,光却很冷,惨白惨白地铺在他脸上,照得他被酒气熏蒸的脸格外地红。莫三刀定定神,大喇喇地走至他身边,屈起左腿一屁股坐下:“何不公的酒钱都是算在诊金里的,一坛一金,你到时候开得起么?”
白彦坐在树下,又捧起酒坛喝了一口,目光颓废地投在虚空里,不发一言。
莫三刀看看他,继而收回目光,打开了自己的酒坛。
“我要当武林盟主了,你知道吗?”莫三刀喝了一口,果然是金浆玉液,绵而不腻,劲而不辣,直教人神清气爽。
“张靖山和了缘硬要我当的。”莫三刀咂咂嘴,缓缓道,“那天他们凶神恶煞地杀进摘星台来,吵着嚷着要我跟花梦给个解释。我们骗他们说,合欢宫的姑娘全都死了,这门派已经彻底没了,他们不甘心,怕花云鹤趁机反悔,不肯再让出盟主之位,便硬把灭掉合欢宫的功劳扣给我,要我先替他们把那盟主的位子端着。”
大大的月亮升在丛丛枝杪尽头,莫三刀又喝了一口酒。
“花梦说,当时我若不答应的话,他们估计会就地将我们杀了。我不太信,武当、峨眉再怎么说也是万人敬仰的名门正派,就算野心大,也不至于行这种卑鄙之事吧?你知道花梦是怎么回答我的吗?”莫三刀望着那轮被层层枝杪割裂的月亮,“她说,我心太善了……你知道,这话还有谁对我说过吗?”
莫三刀低低道:“我师父啊……”
半年以前,在萧山顶上,莫三刀问阮岑如何真正地练成“归藏三刀”,阮岑没头没尾地说:“你心太善了。”
莫三刀不懂:“你说,他俩于我而言,分明水火难容的两个人,怎么会对我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呢?”
夜风骤起,把两人头顶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把两人地上的影子吹得无声乱晃,白彦靠在树上,直着眼睛。他不再喝酒,却也依旧不曾开口。
莫三刀嘿然轻笑:“对哦,我忘了,你还不知道她爹跟我师父之间有大仇。”
他于是娓娓道来,从遥远的剑鬼说起,从鬼婆婆说起,从十八年前,那对在元宵夜被掳走的双生子说起。
他说,自己第一次对花梦上心,是因为她全心全意地找她丢失的哥哥。他说,他那时候,挺羡慕她那个哥哥的,羡慕那个哥哥有人寻,有人念,有人时时刻刻地放在心上,放了十八年。
他说,他是孤儿,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爹娘,他师父救了他,养大他,但也打他……打他的时候喜欢骂他“孽障”。他心里挺难受的,却不敢对任何人讲,尤其不敢对阮晴薇讲。
他说,他师父有心魔,只有除掉这心魔,他师父才不会再打他。
他说,除掉心魔的方法,就是他替他师父去把花梦的父亲——花云鹤杀了。
他说,他已经辜负了阮晴薇,那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辜负阮岑了。
……
他一面说,一面喝,喝得越来越多,说得越来越乱。
说到最后,他突然稀里糊涂地拉了白彦一下:“你知道屏湖山庄的赵公子是谁吗?”
白彦耷拉着眼皮,终于转头睨了他一眼,他发现他的坛子已经见底了,于是又从树下,拿了自己的一坛给他。
莫三刀一顿豪饮,终于醉倒在柔软的泥土上。
夜风阵阵,把满天的叶子一片片地吹掉下来,掉在他的脸上、眼睛上。
他闭上眼睛,说:“白眼狼,我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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