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娘回过神来,冷着脸行了个礼,硬梆梆地道:“妾请殿下安。”
王氏平日见谁都是一张冷脸,只有与沈宜秋和宋六娘在一起时才会谈笑风生,尉迟越已是见怪不怪,也不以为忤。
未料平日见了他就像耗子见了猫的宋六娘,脸上也像是结了霜。
两人的神情语气如出一辙,比这夜半的寒风还冷上几分。
尉迟越察觉出不对劲来,问道:“太子妃呢?”
王十娘拧着柳眉,咬着嘴唇不说话。
宋六娘只得道:“回禀殿下,娘娘刚睡着。”
尉迟越松了一口气,随即微感诧异,此时已是四更天,沈宜秋早该回来了,如何才睡着?
他又问道:“你们如何在此处?”
宋六娘正要作答,王十娘却道:“殿下竟然一无所知么?娘娘未用晚膳便赶去蓬莱宫替殿下侍疾,回来的路上胃疾便发作,到东宫时连路都走不动,是被人抬回寝殿的。”
尉迟越心口发凉,失神道:“她有胃疾?”
王十娘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殿下竟不知道?”
这下子宋六娘也忍不住了:“殿下既然有人伺候,为何不说一声,叫阿姊不顾身子巴巴地赶过去,却又让她白等……”
说着眼泪便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她索性拿袖子抹:“阿姊疼得打冷战、咬胳膊的时候殿下在哪里?眼下阿姊喝了汤药好不容易睡着了,殿下却又来了,难不成还要阿姊拖着病体伺候殿下?”
她打了个哭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妾替阿姊求殿下恩典,让她踏踏实实睡几个时辰吧!殿下不心疼阿姊我们还看不过眼呢!”
平日胆小的人一旦豁出去,往往格外敢说,非但浴池越,连王十娘都唬了一跳,忙在宋六娘身边跪下,对尉迟越道:“宋良娣年纪小不懂事,口无遮拦,求殿下恕罪……”一边悄悄拉宋六娘的袖子。
宋六娘却用力将袖子一抽,吸了吸鼻子,梗着脖子冷笑道:“王姊姊别拉我,今日便是殿下治我死罪我也要说个痛快!我们阿姊心实,哪里比得上某人那么多心眼子?她不是喜欢侍疾么?怎么不嫁到祁家去侍奉她正经夫君!莫非她就是喜欢伺候别人的夫君?”
尉迟越沉着脸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一座山。
王十娘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了,伸手捂住宋六娘的嘴:“六娘别说了!”
谁都知道何九娘与太子是打小的情分,她连太子妃都不放在眼里,哪是宋六娘得罪得起的。
宋六娘硬是掰开她的手:“我偏要说!她就是没有廉耻!”
“宋氏,”尉迟越终于开了口,“慎言!”
宋六娘仰着头高声道:“何九娘恬不知耻!”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廊庑中,像一把利刃刺入尉迟越的耳中。
宫人内侍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俱都眼观鼻鼻观心,贴着墙根不敢动弹,但心里却暗暗为宋良娣叫好。
知道主人娘子受了委屈,承恩殿众人都是同仇敌忾,将那何九娘视作仇雠。
宋六娘凭着一股孤勇把狠话倒完,这时候回过神来,也开始后怕。
可她并不后悔,她平日虽一副缺心眼的模样,其实心如明镜,谁真心待她好,她一清二楚。
总是太子妃护着她,如今能为她说几句话,便是受罚、降位分,她都不在意。
尉迟越沉默了一会儿,对王十娘道:“宋良娣酒后失言,你带她回去。”
又扫了周围的宫人黄门一眼:“今夜的事谁也不许再提。”
这就是不予追究的意思了,王十娘忙拉着叩首谢恩,然后将她搀扶起来。
宋六娘劫后余生,这时方才发觉自己浑身脱力,双腿不由自主地打颤,冷汗已经浸透了中衣。
尉迟越不再看他们一眼,提起袍裾走进殿中。
殿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与沉水香纠缠在一起,有些清苦气。
他穿过重重的帷幔走到沈宜秋的帐幄前,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凝神屏息。
他向守在床边的宫人挥了挥手,让他们退至屏风外。
尉迟越轻轻将织锦帐幔撩开一角,低头望向帐中人。
沈宜秋抱着衾被蜷缩成一团,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眼眶微微下陷,眼下有浓重的阴影。
她不知梦到了什么,秀气的长眉微微皱起。
尉迟越伸手抚了抚,想把她的眉头抚平,可片刻后她又蹙起了眉。
做了一世夫妻,他竟然连她有胃疾都不知道。
两位良娣的话盘旋在他耳边,像锥子一般刺着他的心口,饶是他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去殿后草草沐浴了一番,换上寝衣,轻轻掀开被角,蓦地想起自己染了风寒。
他想了想,走到床尾,轻轻掀起被子钻进被窝里。
沈宜秋体虚畏寒,平日手脚便不容易捂暖,如今胃疾犯了,越发冷如冰雪,偎着被炉也没暖和起来。
尉迟越探手一摸,不禁皱了皱眉,便即把被炉推出被外,将她的双脚抱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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