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月上柳梢,一个黑衣人影伫立在栎氏义庄的坡上,见庄里子夜还亮着灯火,他知道,栎氏义庄只剩一个帮佣婆子,当年庄子里那个十几岁的可爱少女,已经嫁进紫金府,做了薛灿的夫人。
——“栎老三,你女儿模子生的俊俏,也能做你的营生?”
那少女娇俏回眸,对自己扮了个鬼脸,“你才丑嘞。”
庄子涂浪迹天涯许多年,庄氏子孙不多,到了他这一辈,就只剩自己一人,他怀揣可倾天下的财富,却连一个与之倾诉的朋友都没有。
他寻寻觅觅,渴望找到一个相互钟情,又能与他天涯相伴,共守雍华巨富的女子,在辛氏广阔的马场上,他看见了驰骋在天地间的红衣少女,少女面容绝伦,英姿飒爽,少女畅快的笑声在草原上回荡不止,庄子涂从没有听过这样动听的声音。
从那以后,辛婉就成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钟意的女子,直到今天,庄子涂已经清楚辛婉不可能跟着自己,但他还是没法忘记这个女人。
栎氏义庄,庄子涂找到这里,为辛婉做成这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带着薛灿,往湘南去。
庄子涂忽然觉得很可笑,自己大半生只为辛婉活着,明明已经恨她绝情,却还为她筹措粮草,做尽所有,但这个女人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手里的宝藏…
辛家的女人个个不可信——辛婉要嫁富可敌国的家族,辛云要得尽天下的恩宠,还有那个骗看宝图的女子,她的心更大,竟要骗走自己的雍华宝藏…
庄子涂忿忿握紧青玉箫,想到义庄里那个也像是被人抛弃的帮佣,庄子涂忽然涌出故人相怜之感,他一步步朝栎氏义庄走去,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也不知这个婆子还记不记得自己。
义庄里,芳婆指尖在宝图上勾画不止,这些年里,她为助姜虔识破宝图之谜,已经看遍天下古籍奇书,连最晦涩深奥的奇门遁甲都已经了然通透,但不论用什么法子,那似乎只是一张诡异的兽图,没有指点,没有要诀,每个人都被困在奇局之中,难觅出路。
院子外传来敲门声,夜风穿窗而过,划过芳婆的耳边。
——“义庄已无鬼手女,买卖?不做了。”
听着沙哑不满的应声,庄子涂垂眉轻笑,青玉箫掸了掸自己的手心,咳了声道:“故人到访,芳婆也要拒之门外么?”
“故人?”芳婆落目,“死的死嫁得嫁,哪还有什么故人?老婆子一个,不招人惦记。”
“不见上一面,又怎么知道呢?”
芳婆推窗看去,在她认出那张黑衣人的脸孔时,她的心脏几欲停止跳动,她急急回看自己琢磨半宿的宝图,在那一刻,从不屈服于命运的芳婆,终于领悟到何为真正的注定。
芳婆不紧不慢收起自己手绘的宝图,又俯身对镜抚了抚有些松散的发髻,这才推开屋门慢慢走出,不时扶住身旁的旧棺材,口中恼道:“大半夜的,见什么故人?别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才好。”
“哈哈哈…”义庄惊悚,但庄子涂却生出种很久没有的畅快感觉,世间活人都只会算计,唯有死人才最最保险,在死人堆里,没有谁会觊觎你有什么,能给他们什么,庄子涂走遍天下,想到自己竟然在一个义庄找到难得的踏实感觉,不由得自嘲大笑。
“也许芳婆已经忘了我,但我却还记得你们一家老小。”
芳婆打开院门,油灯在庄子涂脸上晃了晃,岁月给了这张脸沧桑,但模样却还和往日相同,就是这个人,在姜都外把自己错认成辛婉,又带着薛灿几人找到栎老三,兜兜转转他又回来这里,这一次…芳婆对庄子涂撇嘴一笑,“是你啊,你说动栎老三走了最后一趟,害的我家阿容没了爹,我到死都记得你。”
庄子涂对芳婆抱拳作揖,自若的走进满是棺材的院落,走向还亮着灯的屋子,审视着和当年一样简陋的摆设,又端详着一身旧衣的芳婆,“你家阿容飞上枝头,没把你留在紫金府么?”
芳婆哼哼了声,“一切都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当年那单买卖,薛灿他们也活不到今天,你好事做尽,紫金府那位夫人又怎么没把你留下?”
庄子涂不擅谈笑,怎么说得过牙尖嘴利的芳婆,他失落低头不再言语,芳婆狠狠又道:“翠竹林外挖出栎老三的骸骨,阿容不知道有多伤心,她老爹失踪七年,阿容就守了七年大孝。你为一人做事时,又有没有想过会害了另一个人?”
——“帮了一人,就要负另一人,是我对不起栎家。”庄子涂沉缓发声,面容却没有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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