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顾瑶吸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踏实了一点。
这时,就听到夏铭说“祝先生,可以走了吗?”
顾瑶和徐烁转头一看,祝盛西已经从房间走出来,他简单将自己收拾了一下,换上了外出的便服,精神虽有点疲倦,但并没有一点惧色。
这倒是奇怪了。
顾瑶仔细审视着祝盛西,按照一个正常的心态判断,就算这件事和被警方怀疑的嫌疑犯无关,嫌疑犯在突然听到自己涉嫌刑事案,也会慌乱,愤怒,紧张,或是六神无主,甚至做出一些失常的行为。
但祝盛西却好像平静的过分了。
直到祝盛西的目光突然朝这边扫过来,对上顾瑶的,只是一下就滑开了,转而落到徐烁放在她肩膀的那只手上。
他眼里出现了一瞬间的了然,唇角也有些自嘲的翘了翘。
几分钟后,徐烁拿起手机随夏铭等人和祝盛西离开屋子,门板合上,顾瑶还有些发愣的站在原地,神情严肃,一直盯着大门口。
片刻后,客房的门口响起细微动静。
顾瑶回头一看,是卓晓艺出来了。
“瑶瑶姐,出了什么事?”
顾瑶缓缓摇头“暂时还不清楚,走吧,先回房。”
卓晓艺说“顾竑已经吃了药,这会儿睡着了,我过会儿再去看看他。”
“哦,好。麻烦你了……”顾瑶有些烦躁的拨了下头发,“这些年,多亏了你照顾她,虽然我还记不起以前的事,但我能想象得到,照顾顾竑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不辛苦,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卓晓艺笑道,显然她和顾竑是一对恋人,感情甚笃。
顾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谢谢”太过轻慢,也没必要,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她只是微笑着望着卓晓艺。
过了几秒,顾瑶低下头,问“我想知道,他还有多久。”
“可能一个月,可能两个月。”
顾瑶闭上眼,无声的吸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同时涌上一股浓重的无力感。
这一年来,她身边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就算顾承文和李慧茹对她很亲切,祝盛西对她很照顾,她都经常感觉到不真实,本能的怀疑这份理所当然的“幸福”,丝毫感受不到身为人生赢家的优越感,就好像生活在那部电影《楚门的世界》里一样。
直到今天,她才见到了另一位亲人,对她有真情实感的亲人,她无需想起过去,只凭潜意识里的感觉就能肯定,她和顾竑的感情一定很好。
但这个亲人,很快就要离开了。
顾瑶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到厨房里做了一壶水。
几分钟后,她和卓晓艺坐在客厅里继续刚才的话题。
顾瑶问“你前面说,你每次问祝盛西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和我见上一面,他每次都说‘还不是时候’,你有没有问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卓晓艺点头说“问过,有几次我真的很着急,怕顾竑撑不下去,一觉醒来,他人就没了,我就会想办法联系祝先生,让他尽快安排。可他说,你的身体和精神还不允许,就算见了,你也可能接受不了,然后祝先生就会派人给顾竑送药。”
“送药?治疗癌症的药?”
“到了顾竑这个阶段,其实什么治癌药都没用了,那些是续命的药,可以延续他的生命,但是不能停。一旦停了,他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顾瑶心里开始起疑,江城基因有这种药么?这种描述听上去似乎有点像是连启运在死之前服食的药物。
“你有没有问过那些是什么药?”
“问过,因为我总觉得那些药有点不对劲儿,吃的时候人就精神,药劲儿过了人就萎靡,还会上瘾。我怕药的成分有问题,长期用会加剧顾竑身体的负担,但是祝先生说,其实所有治疗重症患者的药物都已经不再是要,而是毒,一个人人病到这个地步,就只能以毒攻毒,根本没有相对温和的办法。”
顾瑶垂下眼,半晌不语。
其实祝盛西的意思她能明白,他的话也在理,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就连日常服用的保健品都要吃一段时间,停一段时间,里面都会含有一定量的激素,吃多了反而不好,何况是这些治疗重大疾病的药物呢?
顾瑶轻叹一声,又继续往下问“那王盟每次去看你们,都聊些什么?”
卓晓艺说“按照院方的意思,王盟是特别聘请过来给病友们做善终服务的,就是希望我们在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身体虽然救不了了,但最起码在心理上可以获得平静。”
这种善终服务,也叫临终关怀,顾瑶绝对相信它对一位临终患者的重要性,可她却有些怀疑王盟的能力。
果不其然,卓晓艺很快说“不过有很多病友都不太喜欢王盟,他刚来的时候,负责五、六个病人,没几次就被这些病人和家属抵制,拒绝再让他服务,但是顾竑却一直认准王盟。哎,其实王盟也没有帮到顾竑什么,不过只要每次他们一聊起你的事,顾竑那天的心情就会很好,话也会变得多一些,就算他身体再痛苦,再疼,也从不和王盟改期。他还经常问王盟,你在工作中是什么模样,他还跟我说,王盟描述的姐姐,和他印象中的你完全不一样,他真的挺同情王盟的……”
“顾竑还跟我说了好多你们以前的事,他从小就身体不好,无论是体育还是学习都跟不上,他说在第一次见到你之前,他对自己的身份和身体很自卑,尤其当他知道你不仅身体健康,还是重点中学的学霸时。他有一次听到父母吵架,他父亲还在拿这件事当说辞,说同样都是他的孩子,怎么一个那么优秀,一个有这么多问题。”
那时候,顾竑很害怕见到顾瑶,怕相形见绌,毕竟就只是这样隔着远远的,听说过对方,他都会感受到沉重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要是见面了,他恐怕连呼吸都不会了。
可是那天,他们突然见面了。
顾瑶来的很突然,她是和柳玲玉一起来的,柳玲玉让顾瑶进屋看看他们的生活,看看顾竑有多可怜,柳玲玉的目的就是卖惨,她根本不在乎顾竑是否会受到伤害,这种时候顾竑就像是受伤的小动物,而顾瑶是买票进场的客人。
柳玲玉的算盘也比较简单,她想的无非就是顾瑶还是个十岁的丫头片子,好哄骗,只要她挑拨离间一番,再让她看到顾竑,顾瑶恐怕就会同情心泛滥了。
只是柳玲玉失算了。
顾瑶见到顾竑,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同情,或是怜悯,更没有鄙视,或是嫌弃、不屑。
除了震惊之外,她和顾竑还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痛苦、愤怒,和自卑。
是的,就是自卑。
就像顾竑自卑自己的身体一样,顾瑶那时也自卑自己的出身。
认识他们家的人,都会在背后小声议论,那种被人戳着脊梁骨讨论身世的滋味儿并不好受,顾瑶有一度是抬不起头的,人人都在说她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一会儿姓萧,一会儿姓顾,又或者那两个男人都不是她父亲,反正她母亲手段高明,还不定跟过几个男人。
有这样一对混蛋父母,顾瑶甚至不愿对外人提起家里的事,宁可自己是孤儿,就连学校开家长会,她都不会通知家里人。
直到她见到了顾竑,那一瞬间,她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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