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初开,人人都还绷着,吴登一杯一杯不断地喝酒。小厮事先得到吩咐,他的酒壶空了就再给续上,直到朱前辈按住了酒过来:“不能再喝啦。”
五个字仿佛一个信号,全场寒暄的、碰杯的、叙旧的,统统安静了下来。吴登手里酒盅一顿,道:“朱前辈,我现在不喝酒,还有做什么?笑吗?我笑不出来。”
朱前辈咳嗽一声,道:“白贤侄既然已经到了,自然是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白贤侄,你说是不是?”
白微笑道:“不但吴家,连家师,也都需要有一个交代。晚辈还是那句话,证据呢?家师可是在百里之外失踪的,当时还是在为吴老前辈办事,这个,总要有人负责的。”
吴登新拿了血书与玉佩,怒不可遏,骂道:“这还不是证据吗?几个月了,你们只是拖延,突然说白翼不在现场,怕不是这些日子处心积虑在做假吧?”
白微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血书与玉佩,这是爆出有这两样物证以来第一次见到,血书是写在半幅撕下来的衣摆上的,布料叠皱着上面的字看不大真切。玉佩却是非常熟悉的,是白翼的随身贴身之物。
白微眼色暗了下来,声音里透着寒意:“可否借来一观?”
吴登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当面销毁证据不成?”
印掌门却又打起圆场:“既然闵神捕在此,不如交给闵神捕来验看,如何?”
吴登皱眉看向闵铁龙,闵铁龙默默起身,道:“好。”他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听着一点也不像个“神捕”。吴登将血书与玉佩交给了闵铁龙,闵铁龙看了,将血书还给吴登,捏着玉佩到了白微的面前:“白少侠,这可是令师的物件?”
白微心里已急出火来了,伸出的指尖有些颤抖,在闵铁龙的手里摸了摸玉佩,肯定地道:“是。”
吴登冷笑道:“是吧?这还不算证据吗?”
白芷看看白微,只见他面沉如水,以白芷对他的了解,这会儿这货已经气疯了,但是看他并没有打暗号让自己出头,一时又吃不准该不该闹。印掌门已经在打回场了:“诸位,今日只是为白贤侄和侄女接风,闵神捕在这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是不是?你们年轻人有精神,我可是饿啦。”
白微忽地一笑:“印前辈,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只怕今天各位豪杰都吃不好也睡不安,”说着,冲四下一抱拳,道,“各位既然要说法,我便给大家一个说法!”
白芷被气得不轻:【老子信了你的邪!你又绿我!说什么打暗号让我闹,合着你都有谱了!】
白微没看她,继续说:“诸位行走江湖,总会有些信物,或遇急遇险要求救,又或者遇到不凑手的事情要质押,信物就是招牌,是也不是?”
闵铁龙点点头,问道:“这是令师的信物?”
白微笑得有点瘆人:“不管什么人,凭这块玉佩至能提白家一半的存银应急。相信诸位也知道我白家的家业,单是附近五府,至少能凑出五万两来,你说,他会不会这么不小心就弄丢了信物?现在,我倒要问一问吴少侠,你从哪里得到的玉佩?你使了什么毒计来坑害我师父?”
吴登哑然,捧哏的蓝衫青年却是嘴快,在人群里扬声道:“谁会嫌钱多呢?”
白微在手腕上敲了三下,白芷心说,我回去再跟你算账,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我见过讨饭的,见过讨骂的,今天头回见你这一边讨饭一边讨骂的。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说的就是你这个小贱人!”
她话说得又快又清,却是将满堂的人都得罪了,这场酒是白微请的,一骂骂全场,倒是非常符合“白芷”的脾气。白微知道她生气了,怕她闹大,忙向闵铁龙道:“劳烦闵神捕将玉佩保管好,待洗清沉冤,晚辈再向您讨。”
闵铁龙点点头,看看吴登,吴登也只能憋屈地点头。闵铁龙将玉佩收了,一抱拳:“告辞。”这饭他是吃不下去了,这场官司一时半会也是完不了,他还不如回去自己吃,还省心。
白微苦留不住,各位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纷纷起身,一场酒宴没吃几口竟这样的书面草草结束。白微吩咐客栈将席面撤了,分给仆人、杂役等,吃不完的都拿出去舍给乞丐,又命人做了新的热宴送到后面,对白芷道:“咱们到后面吃去。”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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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上房厅里摆了个圆桌,菜色很丰富,白芷摘了帷帽,往座位上一坐,也不搭理白微。白微在她对面坐下,长叹一声:“一个月来,只是在本家就遇到了大战小战十三场,折了十几个好手。”
白芷稍稍不那么生气了,拿筷子点点一条鱼的脑袋:“吃饭吧。唔,今天过去之后,就还有六天了。”
白微头痛了起来:“你还想着算日子吗?”
白芷挟了块鱼肉塞进嘴里,咬着筷子含糊地问:“请问,我还有旁的什么大事要做吗?”
白微深吸一口气,觉得一粒米也咽不下去了,试图跟白芷再讲道理的时候,忽听到隔壁院落里传来钝响,接着是金铁交鸣之声,继而是呵斥声。有人点亮了火把,将隔壁院落围了起来,两个院落中间相连的月亮门被打开了。
火光憧憧之中,白芷看到了被抓住的人,不由发了一声惊讶的:“诶?”
他们抓到了一个小乞丐。鹑衣百结的小孩子缩成一团,被两个壮丁提溜来摁在门槛前,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撑在了门槛上。白微今天皱眉的次数特别的多,问道:“谁派你来的?”
白芷本是不忍心,看到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乞讨,她的习惯是摸出手机拍个照发出去看是不是拐卖儿童。待白微问出话来,白芷才想起来:隔壁那是设的圈套,一般人摸不进来。于是也不吭气,打算等白微问完了话,再看这孩子是不是被胁迫的,如果是,得想办法解救。
小乞丐抬起脏脸来,看得出来五官长得不错也没有残疾,小脸上堆出个可怜巴巴的窝囊相来:“我、我就从后面来的,今天有善人舍饭,我没抢过他们,看后门开着,就趁他们不留神溜进来了,想再找点吃的。”
说法并没有什么破绽,街边乞儿兼职小偷的事儿并不罕见,何况这孩子实在是太小了。
白芷将筷子放了下去,从细辛手里拿过托盘,拣了桌上没动的两碗肉菜,把自己面前还没动的白饭与一碗汤装了进去。伸手很自然地将白微还没用的筷子也放了上去,端起来慢腾腾地走到门前:“把他放开吧。”
小乞丐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带着小孩子的特有的黑闪晶莹,一闪一闪的,慢吞吞地:“谢、谢谢大小姐。”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来。
白芷这才发现,这双小手上不但脏还布满了伤痕,有些是陈年旧伤,有些大概是刚才进了圈套时伤的,血半凝不凝的。白芷扬声说:“打水来,”又拧过头问白微,“有药吗?”
白微虽觉得这个小孩子可疑,终究没有什么把柄,又看他太小,没有什么威胁。江湖上多有这样的伎俩,三五文钱,两个馒头,就能换个这样的小乞丐蹓跶着听点的消息。这种洒网式的消息多半不重要,不值当因此对小乞丐痛下杀手的。何况能让白芷转移注意力,白微也是愿意的。
白微一面说:“让苏子带他去洗洗,上个药、吃个饭就是了,”一面将白芷上下打量,似笑非笑地,“你倒好心,还不来吃饭?不饿吗?”
他觉得怪有趣的,白芷一见到这个小乞丐,眼神都跟以往不一样了。她对着他们师兄弟三个是冷漠的,之前对着吴登又是尖刻的。但是这个小乞丐却让她的眼神柔和了起来,声音也温柔极了。一个这样美丽又温柔的少女,轻声软语,白微瞄了一眼小乞丐,这小子脑袋低下去,都不敢看她了。
啧!出息!
这样的师妹才有师父的女儿的样子。
白微忽然说:“再给他找身衣裳吧。”
白芷道:“你先吃吧。”与苏子一起照顾起小乞丐去了,白微想想,也踱到了偏房里。一大桶水,微微冒着热气,小孩子往里一扔。一边拿香胰给他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啦?”、“你父母呢?”
小孩儿小声说:“没有,不知,不在。”弄得白芷回头又看了白微两眼,白微道:“要我帮忙?”白芷翻了个白眼。
小孩儿忽然说:“我自己能洗。”白芷便收了手:“哦,伤口小心一点,要帮忙就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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