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愿意主动给宜臻寄过来的东西,总是好用的,不论是新膏还是旧膏,都大大地救了夏日里极招蚊虫咬的祝五姑娘。
她当时还给大姐姐送了一点儿,结果连带着大姐夫的小舅娘都来问她这膏子是从哪儿寻来的,可还有多的,能不能帮她再买些。
宜臻去信给了卫珩,卫珩说香膏是他药园里制出来的,外头买不着,用料虽不昂贵,但极难量产,所以成品不多,她若用完了还可以再给她寄几盒来,别人要就真没有了。
如今戚夏云也拿出了这香,倒是让宜臻怔了一怔。
戚夏云继续道:“你别看这个香膏瞧上去拙实了些,其实好用的很。听说里头有一味药材,是从蒲甘运回来的,便是蒲甘也产的不多,所以我家里虽有香膏的方子,一年也就得那么一小点儿,姐姐你先用着,若使得好,我再托家里想法子送些来。”
宜臻很想说很不必的。
这香膏她早前每年夏天都能收到不少,后来卫珩又寄了新的来,她用了觉得更好,就把十几个木盒子都搬到了大姐姐那儿,让大姐姐走人情,至于她自己,颇有一副喜新厌旧瞧不上这些子俗物的豪爽架势。
大姐姐最爱戳着她的额头教训她:“”得亏了有卫珩这样的土财主给你东西败,不然我看啊,整个伯府都养不起你一只金鸡蛋。”
可是这些实情,宜臻要是真跟戚夏云说,那就成了极不给面子的炫耀和嘲讽,戚夏云脾气再好也要羞愤恼怒的,以后都不要再见面说话好了。
是以宜臻笑意盈盈地收了香膏,又让丫鬟去库房取了坛她去年刚用秘法酿造的梅子酒,算作回礼。
这礼也不重,但戚夏云收的很高兴,亲亲热热地与她又说了一番话,在日头完全落下前,总算是拖着病体离开了。
宜戚夏云是庆元府生人,卫珩长于越州,都在江南地界。
臻问了她许多关于江南的事儿。那边是如何的青石板桥,如何的烟雨蒙蒙,小姑娘好奇的很,也向往的很。
有时候听人说起,竟然还有几分类似于近乡情怯的畏缩。
许是因为在她内心的最底处,她一直都想着,自己以后是会嫁去江南的罢。
......
不过此刻也不知道了。
宜臻搬院子只用了半日,修缮院墙也只用了一日不到,只要老太太发了令,麻捣黄泥与砖瓦石灰一运来,伙计们三两下就修整好了。
连小厨房都早早放满了柴火。
到夜间时,原本还萧索破旧的寄春居,已经大变了样子,占地虽不太大,因为临着梅林,倒也颇有些雅致。
正头的堂屋自然是空着待客的,西厢一间作小厨房,一间作书房,一间还空置着,东厢房的三间屋子全都连通了,只用一架大屏风隔开了最里头的架子床,中间摆了张大桌案和美人榻,最北间的屋子则用来作了茶室,一床焦尾琴置在黄花梨琴架上,熏香燃燃,意境悠然。
此刻,东厢桌案上尚有摊开的游记古籍,几只笔洗一只盛着墨水,一只养了只红尾小鱼,尾巴一甩,在桌面上留下几滴水珠。
宜臻绞干了头发,正要倚榻读游记时,小枣忽然敲了屋门进来。
“怎么了?”
“姑娘,奴婢方才整理箱笼时,从您那件藕色的袄子里发现了这些。”
小枣掌心托着一叠厚厚的纸,惴惴不安地递到她面前,“可是哪儿放错了?数额并不小呢。”
没有放错,宜臻一眼就认出来了。
契纸,还有银票纸。银票足有一万两,契纸分别是母亲嫁妆单子里实在舍不得出手的两间繁华地带的铺面,京郊的那个庄子,还有一百亩良田。
小姑娘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她静静地凝视着那叠契纸和银票,泪水氤氲在眼眶里,嗓音闷闷的:“你先出去罢。”
那件藕色的袄子,是去岁生辰母亲亲手缝制的,宜臻并不舍得大狠穿,平日里都好好放着,若不是此次搬院子,也不知许久才能发现这些。
不用猜都明白,这些肯定是母亲留给她的,知晓当面给她她不肯要,才偷偷塞在了箱笼里。
宜臻眨眨眼,用力眨去眼睛里的泪。
可旧的刚去,新的便立刻冒出了头,最后连成泪线,一颗一颗砸在桌案的笔洗里。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这份悲伤,红尾金鱼在清水瓷缸里跃了一跃,溅起好几圈水花。
虽然,母亲处事不够圆滑,考虑不够周全,为了面子非要逞能,每每都是她和大姐姐帮忙收拾烂摊子。
虽然,母亲啰嗦爱念,一下是打扮太素一下是衣裳太旧,成日里对她就有说不完的不满意,总要拿她与二姐姐比,盼着她能成为祝家最大的富贵,好给自己挣一个面子。
虽然......虽然有好许多虽然,但是在这世上,也唯有母亲是真正殚精竭虑地、不求回报地为她打算和谋划,把她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倘若母亲陪在她身侧,哪怕什么都不做,她都觉得自己是个有靠山的孩子,是有娘亲可以依赖的娇小姐,而不是如今孤立无援委曲求全还要强颜欢笑的祝五姑娘。
宜臻其实很少哭的。
就算是那日京郊城外,在父亲面前,她都生生地把泪水给逼回了眼眶里,用最让至亲放心的姿态送行,回到府中,行事依旧妥帖,礼数无比周全,让人一点空子都钻不了。
只有此时此刻一人独处,她才终于卸下所有防备,哭的稀里哗啦。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四的豆蔻小姑娘而已。
还是在父母膝头撒娇的年纪。
“哭的时候要抬头哭,千万别低头。”
脑袋后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尾调微沉,像夺命魂铃一般骤然响起,把宜臻吓出了一个鼻涕泡。
她扭回头,连眼泪都未擦干,呆愣愣地盯着身后的少年。
粗布麻衣,头上顶着个大大的草帽,遮住大半张脸,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倚在窗边,衣裳膝头还打了个特别规整的补丁。
唯有那熟悉的下颚曲线,和微抿的薄唇,才能让人认出他小卫公子的身份。
宜臻揉了揉眼眶,冒出口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哭的时候不能低头?”
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嗓音甚至还带着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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