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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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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三碗中都舀出来了一些,匀一碗给你,够不够吃呀?”小姑娘笑得甜甜问他。

梵茗:“……”还专门告诉他是供品,这么有诚意实在不忍拒绝怎么办?

直到他接过碗握上筷子,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小施主,我们和尚不能食荤……”没等他说完,大门上了锁,隔着一道门传来这样的声音:“碗是你的,吃完你就走吧,我娘说不让陌生人进院子!”

梵茗应了一声好,听到小姑娘的脚步声走远,席地坐在墙角下对着这碗饭发愁。想来是这小姑娘年幼不知事,也没见过和尚,竟连和尚不能食荤的规矩都不知道。

大约是中秋太寂寞,亦或是不忍浪费别人的好意,又或许是这碗红烧肉实在太香。梵茗犹豫再三,终是用筷子夹了第一口,心说,这还是自己十几年来头一回吃肉。

怀揣着这样小小的心酸与陌生人给的温暖,梵茗慢腾腾吃完了这碗饭,一粒米都没剩下。

然后念了三日忏悔经。

*

那之后的半年,梵茗行过义县周边五县,时而讲学时而救人,却一直没寻着一个顿悟的时机。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何种心情,回到义县留了下来,寻了一处破庙委身。

这破庙勉强能遮风挡雨,里头聚着十几个乞儿,都在此将就。十几个乞丐大多是男子,其中却有一个小姑娘,抱着膝盖蹲在墙角。

梵茗不知怎的忽然福至心灵,细细打量一二,微微蹙了眉尖,快步上前将她从角落里抱出来,用清水蘸湿帕子给她擦干净脸,终于能确认自己的猜测,不由目露惊疑:“是你?你怎么落魄至此?”

那时她还是个半大孩子,闻言嘴巴一瘪,捂着脸嚎啕大哭,抽噎了好半天才道出原委:“我爹以前是做生意的,他前两年病死了……上门讨债的人太多,我娘身子又不好,三个月前被那群债主活活气死了……”

爹娘都没了之后,唯一的宅院也被拿去抵债了,她便成了无家可归的乞儿,跟着城中几个有经验的乞丐混日子。

梵茗好一通安抚,才让她止住眼泪。入夜时,众乞丐都睡熟了,呼噜声震天响,唯独她睡不安稳,偶尔于睡梦中抽噎两声,抱着他的手臂喊娘。

梵茗念了一整宿的静心咒,才勉强哄她睡着。

子时更声响起,梵茗口中的静心咒忽然顿了一顿,他脱下最外边的僧衣盖在她身上,偏过头静静看着。

她安生在睡觉,蜷着身子,佛案上的残烛有些明,被梵茗一掌风扇灭了。

他在黑暗中静静坐着,拿纸笔盲算许久,终于算明白自己为何留在义县,为何一直没离开。

所谓因缘际会,正是这般玄之又玄的东西。她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了他一碗肉,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梵茗心想:一碗肉的恩情又该如何偿还呢?

*

德高望重的梵茗真佛在义县留了三月之后,渐渐不再那么德高望重了,开始有了闲言碎语——因为他讲经开始收钱了,每人听一个时辰要收三文钱。

不多,不过是三个素包的钱,只是真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有些崩了。

他赁了一间小小的院子,带着小姑娘住了进去。两人每日茹素,偶尔给她加个鸡蛋,梵茗都得忏悔好几日。

她从丧母的伤痛中走出来,渐渐回了本性,变得爱说话了。

“大和尚你念的经是什么意思呀?”

“大和尚咱们去放风筝吧!”

“大和尚你别给我攒钱,我不去学堂!”

一向沉默寡言的梵茗总是接不上话,又舍不得看她自说自话,时常迁就一二。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算是彻底崩了。

义县不信佛的百姓们嗤之以鼻:“不过是个假和尚,你们还真的信了?真和尚家里养个童养媳?真和尚天天出门买鸡蛋?呵呵假的就是假的,人家真佛都是有功德箱的,哪有跟咱小老百姓要钱的?这位一瞧就是个骗子!”

想求大师点拨的信徒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梵茗也不在意,小姑娘却在意。

忽有一日,梵茗回到家中发现她不见了,桌上留了一张纸,其上有字:“大和尚,我不能天天吃你的喝你的,我走啦,刘叔说城里有能赚钱的地方。大和尚再见!”

她幼时家中富贵,自然是学过写字的。信里的刘叔说的是那个带她入行的乞丐大叔,是她除了梵茗之外的第二亲近人。

梵茗看得心中焦虑,他多年游历四方,如何不知世道险恶?即便城中有赚钱的地方,也万万容不下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她去了除了受人欺凌还能如何?

梵茗出去寻她,几乎不眠不休找了十日,终于在十日之后的清晨找到。

她跟着一群乞丐蹲在墙角,头发乱蓬蓬的,裹着一身脏兮兮的看不出原色的衣裳。一见到有衣着富贵的行人路过,那群乞丐就如饿狼一般扑上去了,唯独她犹犹豫豫抬了抬脚,被人骂了一声“臭乞儿!滚远点!”又缩回了墙角蹲着,看得梵茗心尖拧得生疼。

梵茗正要上前,却见另有一白衫男子有些踉跄地走上前去,蹲在她身前,将小姑娘小心拥入了怀中。

梵茗看得直皱眉,他再看那男子,一眼看去竟看不穿他的命理线,知晓此人不同寻常。细细掐算三日,算出两人之间竟结着一层往生咒,非局中人不可破。

那时他想,也罢,有人能好好护着她长大就是了。这个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他要走的路几乎是一条斩情之路,可再不能如此荒唐了。

*

五台山碧山寺。

往事纷纷从眼前晃过,梵茗思绪重回,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眼前的签文。只瞧一眼便看了个明白,抬头对身前求他解签的陌生姑娘说:“你与那人缘法不和,不宜再进。”

面前的姑娘有个男友,两人分分合合折腾了三年,来解签之前就有了这样的觉悟,可还是怀着些莫名的期许,此时被梵茗毫不含蓄地点破,一下子就冷了眉眼,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领着同伴走了。

梵茗耳聪目明,听着这姑娘跟同伴抱怨:“……也不知一个和尚解什么情惑,哼说得好像他谈过恋爱似的,都是瞎说!”

声音慢慢远了,也就听不到了。

梵茗收回视线,将木盒中的每枚签文都一一拿出来,整理成头端向下的。这么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他却做得极细致。

五台山碧山寺的印悟方丈站在他身侧,照旧是笑眯眯的模样,仿佛一辈子都没经过什么烦心事。他望着山上的年轻男女感慨:“以前来拜佛的都是老人,如今年轻孩子们却越来越多了,其中多半都是为了情爱之事,为这么些琐事生执念,生烦扰。也不知现在的人都怎么了。”

梵茗静默不答,伸手摸了摸头顶已有半指长的发茬,自觉没资格回应这话。

他心性不定,已重入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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