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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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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片刻,梁思喆决定先把服务生叫过来算一下价格,再考虑接下来的打算。他抬手摁了桌角的服务铃,服务生很快走过来。

“你好,我想买单。”梁思喆说。

“好的先生,我去给您打印账单。”服务生转身去了前台。

在看到服务生拿着一连长长的小票朝他们走过来时,梁思喆心里咯噔一声,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三千七百八十七,先生,这是您的账单。”服务生彬彬有礼地向他鞠躬,并且把账单双手呈上。

“咳。”梁思喆本能地咳了一声,然后伸手把账单接过来,低头看着账单,佯作镇定地说,“我看一下,您先忙吧,一会儿我自己到前台结。”

“好的先生。”服务生向他报以温和的微笑。

比预想的结果还要糟糕,梁思喆粗略浏览着小票上的菜品,眉头紧锁,心道这特么其实是一家专门打劫顾客的黑店吧?

他兜里那可怜的三百块钱连这张账单的零头都支付不起——来之前谁能想到曹烨会突发奇想提议出去吃顿好的,并且找了这么一家齁贵的日料店,并且明明说要请客最后却把自己喝趴了?

梁思喆从头到尾把账单看完了,在确信小数点没有点错之后,他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曹烨那边挨着他坐下,一只胳膊搭到他的后背上,盯着他看了两秒,叹了口气,然后俯下身凑近他耳边,有些无奈地低声道:“喂少爷,说好的你请客呢?”

大概是说话时的气流吹到耳朵里,让曹烨觉得有些痒,他抬手揉了揉耳朵,总算睁了眼,迷迷瞪瞪地看着梁思喆,显然是喝迷糊了。

梁思喆把账单折起来,捏着一角,将最后的收款栏展示到他面前。

曹烨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梁思喆此举的用意。好在他没想赖账,并且喝醉了也没忘记请客这一茬,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卡,重重拍到桌上,大着舌头说:“当、当然是我请了……”

梁思喆松了一口气,还好,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密码是我生日……”曹烨仍然侧趴在胳膊上,眼睛又闭上了,含糊不清地说。

梁思喆拿起那张卡:“你生日几号?”

“9月27。”曹烨说着,把头转过去埋到胳膊里。

比自己小两岁的话……梁思喆算出他的出生年份,起身去前台结账。

两分钟后,负责结账的前台服务生委婉地暗示梁思喆:“先生,您还有别的卡吗?”

梁思喆怔了一下,听懂了其中的暗示:“没了,就这一张,有什么问题吗?”

服务生小姐摆出得体的微笑:“好像余额不足呢。”

“那……刷三千四呢?”梁思喆问。如果只差三百多的话,那剩下的还能勉强补齐……

服务生小姐低头试了一下,继而抬头冲着他微笑:“不行呢。”

“三千试试?”

“还是不行呢。”

“一千?”梁思喆狠狠心说了一个数字,到这时他已经大致肯定自己只能先把曹烨撂在这里,自己回蓝宴取一趟钱了。只是对于曹烨这张卡里到底还剩多少钱,他实在是有些好奇——下午兴致勃勃地说要吃顿好的,又财大气粗地把他领到了这里,总不会身上连一千块都没有吧?

这次连服务生也有些尴尬,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有些僵:“还是不足……”

梁思喆的两个手肘搭在前台的大理石台面上,一只手抬起来撑着额角:“麻烦再帮我试最后一次,一百有么?”

这次连服务生小姐似乎也觉得难以启齿,摇了摇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先生你是不是在逗我”的礼貌微笑。

到这时梁思喆才敢确信,自己腿上穿的这条其貌不扬的破洞牛仔裤,几乎刷爆了曹烨的一张卡——而这位出手大方的曹小少爷似乎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为这条裤子而变得几近身无分文。

梁思喆几乎想把这条牛仔裤当场脱下来抵债了,但考虑到此举多半会被路人判定为“吃霸王餐不成强耍流氓”的恶劣行径,这个想法只在他脑中闪现了一秒很快就被放弃了。

梁思喆有些头疼地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跟服务生小姐打商量:“我身上带的钱不太够,回去取一下成么?我朋友在那儿,”他回身指了一下趴在桌上的曹烨,“喝高了,先把他放这里抵一会儿,行吗?”

服务生斜了下身子看向他指的方向,问:“大概多久呢?”

“差不多一个小时?”梁思喆估算着郑寅开车带他们过来的时间。

“可以的。”服务生善解人意地答应了。

离开前梁思喆转头看了一眼曹烨,对方仍旧维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好一会儿也没动弹。这次不会又把胳膊枕麻了吧?他脑中闪现这个想法,然后回过头走出了日料店。

回程的时间比预计估算的几乎多了两倍,光打车就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正值下班高峰期,几乎每辆出租车上都载了乘客,梁思喆等得实在不耐烦,最后搭了一辆要高价的黑出租坐进去。

四环之内的海淀堵得水泄不通,一个红绿灯几乎要过三四趟车才能成功突围,司机踩着刹车走走停停,车身晃起来没完没了,前面车屁股上的刹车灯亮了又灭,把梁思喆晃得眼晕,像是在做一场无休无止、反反复复的梦。

他侧过脸看着这条承载着无数车辆、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街道,想如果自己的手指没折断,此时此刻会不会已经对这个常年拥堵的城市习以为常了?

匍匐在城市边缘的茵四街夜市还是一往如常熙攘热闹,摊位蔓延到巷道边上,车子挤不进去,梁思喆付钱下车,按照上车前约定好的价格,这一趟花了他一百五十块。

他快步穿过冒着滋滋油爆声响的摊位,抬腿迈上蓝宴前面的台阶。跟之前每一天的夜晚一样,一进蓝宴,喧嚣震天的口水歌和快速闪烁的霓虹灯扑面而来。

一步两个台阶迈上去,梁思喆推门进了自己房间,把立在墙边的旅行箱放倒,打开,蹲下来从最里面的暗袋里摸出三四张卡,依次看了一遍,然后抽出其中一张揣进兜里,其他几张又放回原处。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张卡里大概还有五千块钱左右,足够结账了。梁思喆把行李箱锁好,搁回墙角。

照理说蓝宴这样安全性极差的老式楼房,住在其中应该尤其注意防盗才是,毕竟连他俩这样稍稍灵活一些的少年人都可以轻松爬到天台,更别说若是真正的小偷想要摸进某间屋子,那实在是轻而易举。

但住在三楼招待所的住客生活实在拮据,大抵连小偷都不屑于光顾,于是这里的偷窃案件发生率反而低得有些反常。

离开茵四街的时候梁思喆忽然生出一些不舍的情绪,连他自己都对这突如其来的不舍有些难以置信,毕竟这里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恼人的噪音,熏人的油烟味,恶劣的房屋条件,还有进出蓝宴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回头的那一瞬,老杜面馆的老板正端着一晚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走出来,飘上来的热气让他的眼镜蒙了一层厚厚的白雾,梁思喆想自己大概是对这条街上的烟火气不舍吧。

——你看生活在这里的这些人,住在破败不堪、随时面临拆迁的死胡同里,从清晨睁眼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等生意上门,一直等到深夜凌晨整座城市都安静下来,看上去日复一日的无趣生活,他们不还是照样热热闹闹而悠然自得地活着么?

大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吧,难道小提琴家的快乐就比这些人的快乐来得更高级更深刻一些么?似乎也不见得吧。梁思喆有些迷茫地想,话虽如此,但接受自己往后余生只能过这样庸常乏味、无所期待的生活,这个过程还真是挺难的。

想到这里他倏地明白了自己的不舍到底从何而来,其实不是来自什么所谓的烟火气,而是这条小巷带给他的那些虚假的承诺与期许,似乎只要自己极力适应这里,就不必像那些困在这种生活里的人一样,他是可以走出来的,是可以逃离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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