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的侧脸,苏实真不由自主伸出手,将讲到一半的电话拿过来。
她用英文打的招呼,但对方似乎很有绅士风格地换成了中文,之后交谈起来也顺利许多。苏实真礼貌得让人起鸡皮疙瘩,说了几句后把电话还给秦伶忠。那时候通话已经断了。她停顿了一会儿,说:“你哥哥以为你精神出问题了。”
“……”他有点懵懂,“为什么?”
她说:“因为你骂他是‘傻逼’。”
他们看着对方,其实是很好笑的事,但谁都没有笑。只不过,她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太好了,他不打算报警抓我……”而他则苦涩地勾起唇角:“你也会害怕啊。”
秦伶碌最近对秦伶忠的确有些过度担心了。然而即便被迎头骂了那样不客气的话,他也一点没往自己弟弟是个坏孩子的方向考虑过。有些滑稽的是,他认为那是秦伶忠的情绪问题,以至于揣测起他坠楼是不是也跟精神问题有关。这件事,苏实真没告诉秦伶忠。因为她觉得知道了对他没多大好处。
她发动车子,又开回刚刚他住的地方。这一回,刚刚还严阵以待、像兵马俑一样的护工们已经换了态度,虽说也不热络,但至少放他们出入自由。她让他在车上,自己去取了一些东西。
再离开时,苏实真问:“你为什么讨厌你哥哥?”
窗外是碧绿的阴影,秦伶忠端正地坐着,不经意地注视挡风玻璃外。他迟疑了一会儿,随即才说:“我不记得了。”他余光瞥见她的笑,那种讥诮的笑,他再熟悉不过。可惜,他一直很擅长应对。
前边的路延绵不绝,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他不知不觉感到身体变沉,慢慢地睡着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久。
秦伶忠顺理成章地梦到过去。
他无法判断那是不是真实、百分百还原的记忆,或许也有臆造的成分,只是现在的他无法辨别。秦伶忠梦到自己和苏实真在冬天手牵手走路。下雪了,他们像是刚结束什么麻烦事,握着对方,明明不交心,却又好像一生都不会跟彼此分开。
梦里,她说:“我给你做饭吃吧?”
他想了想,笑着说好。
就是这样的梦。
胸腔里的灯盏明明灭灭,他恍恍惚惚醒来。
车内外彻底黑了,看了一眼车上的时间,已经是第二天凌晨。苏实真的侧脸没有丝毫疲倦,照旧在哼着歌开车。车灯照亮前路,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树林,他们像是在深入迷宫,却没有人感到害怕。
秦伶忠说:“你在唱什么?”
“‘love stupid,i know it!’”
她继续碎碎念着歌词,回过头来边看向他边按播放器。音响里播放起堪称噪声的音乐,他蹙眉,尽管清楚自己身处高速公路上,却无法阻止眼前出现彩灯与光圈中扭动的男女。
视野交叠和扭曲,秦伶忠甩了一下头,忍不住问:“这是以前去玩过的店的曲子?”
“不是吧,是吗?不是电影插曲?”苏实真居然也不清楚,在屏幕上移动指尖去确认。
他说:“算了。”
她换了一首交响乐。
“要上洗手间吗?”快到服务区,她这么说。
他颔首,顺便问她:“你不用睡觉?”
苏实真不吭声,抵达目的地后就停车,飞快绕过来给他开门,解开安全带。
服务站的卫生不怎么样,但秦伶忠现在各方面感官都迟钝,苏实真又不在意,所以并不特别。她左顾右盼一阵,没有找到无障碍厕所,只能由他一个人进去。
“不要紧的,”他没什么表情地说,“应该吧。”
苏实真没有阻拦,但也不走开,只是站在人来人往的男厕所,接受着迎面走出的各个男性眼神奇异的打量。
秦伶忠走到小便池旁,脑内按照顺序一条条列出流程。首先解开裤子,手贴到身前,试了好几次才办到。截至目前都还算顺利。可是,系上就没那么简单了。他费了很大的劲,手依旧不听使唤,本应该那么简单的事,这时候那么困难。他折腾了半天,这种时候也不能请其他人帮忙,神经因排斥控制而的痛感、着急出去的焦躁以及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的羞耻心宛如火山爆发,岩浆填满了太阳穴。
旁边有个货车司机注意到异样,不由得看过来。旁观者只不过增加心理负担,好在秦伶忠脸皮也没薄到这种地步,以早就死亡的麻木目光看回去。他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类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所以,秦伶忠仅仅不带感情地选择了沟通:“可以帮我叫个人吗?”
他不知道她就在门口,描述苏实真的特征时,秦伶忠言简意赅,没用太多形容词:“女的,挺显眼的。应该一看就知道。”
货车司机跑过这么多公里,大约也是头一次收到这种模糊不清的请求。但当他走出去,一切又那样明了。的确太显眼了。她头发有些凌乱,急迫望着男厕所的神色阴郁而脆弱,美得有点不合乎常理。
而本人也的确有点不合乎常理。
得到消息之后,苏实真什么都没说,不假思索就冲了进去。
直到这时候,秦伶忠才感觉到尴尬。周遭的司机纷纷回头。反应激烈的已经骂骂咧咧,就要指着鼻子大骂一通“神经病”,可才看到神经病的脸,脏话活生生转化成荤话,怒气冲冲也被饱含深意的笑替代。苏实真好像听不见似的,俯下身给秦伶忠系好皮带和纽扣,旁若无人地拉着他出去。
大家都喜欢评价他人。尤其抛头露面的漂亮女生,得到的judge更是到了翻倍的程度。偶尔也有人拿“没礼貌”来攻击苏实真。但其实秦伶忠见过她很多有礼貌的时候。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面?他以前很少去想其中缘由,只考虑实际情况,因为对自己以外的人漠不关心。
她驾驶车子。
他又问了一次“不用休息吗”。她说:“以前我们都经常一玩一整夜,天亮还能上班和上学。不过现在,你有点不舒服。”说这话时,苏实真没表现出任何挖苦,周到而甜美地微笑着,好像他真的只是“有点不舒服”,就像《马丁的早晨》中7岁的小男孩,等睡醒就能恢复原样。
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一边觉得好笑,另一边又受用,就算没吃药,也还是再度睡着。
在冷却系统和发动机出现故障前,他们还是到了。
他们到了比当地乡政府更气派的医院。
苏实真接了个电话,领着秦伶忠进电梯。她说:“你不会装吗?那等我来吧……师傅已经来过了?那不挺好嘛。嗯,你用啊。”
挂断后对上疑问的目光,她补充解释:“我阿姨。我买了一些病人用的东西。”
他不说话。
过了几秒,秦伶忠才问:“花了多少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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