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否认,只是实事求是,不算悲观也不乐观地说:“反正现在都要重新学。”
又说了几句类似“别担心”“没关系”的鼓励,他们肩并肩往前走。
倏忽间,秦伶忠想到什么。
他主动问:“为什么…苏实真住在你家呢?”
上次也好,这回也罢,苏实真都默认邻居家为据点,丝毫没有考虑过要回自己家。尽管她家就在几公里不到的附近。
苏丹青愣了一下,有短时间的纳闷,不过转眼就爽朗地回答:“因为跟我关系好、又刚好离得近吧?还是她读小学的时候,我刚挺着大肚子回来没多久,她总在她家院子里走来走去。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刚学会化形的狐狸精什么的,后来知道了,就问她为什么不去睡觉...”
话题驶到这里,秦伶忠霍地觉察到什么。他问:“什么时候?”
“以前啊。”
“我的意思是,你每天什么时候看到她???”
苏丹青若无其事地说:“晚上九、十点钟吧。”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回到院子里。她走上前,伸出手示意刚刚所描述的风景所在。穿过房屋后边,能看到不远处的另一座房屋。一砖一瓦砌成的墙壁旁,曾经的曾经,苏实真就在那里踱步,深更半夜,天凉霜重,孤身一人,东走西顾。
他不由自主地想,那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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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养猪场的事以后,苏实真丝毫没有休息,立刻和苏丹青结伴去厂里上班。而在被问起“什么厂”地时候,所有姓苏的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欣欣饼干厂啦。”
秦伶忠总觉得“欣欣饼干”这四个字略微熟悉,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出处,头痛到裂开之前,他终于在苏实真穿的全身围裙上找到答案。晚上睡觉前,她向他这样形容自己即将要做的工作:“就是饼干六袋六袋放到一个盒里,打包。然后再把饼干六袋六袋放到一个盒里,打包。如此循环。”
“听起来很无聊。”秦伶忠不留情面地发表评价。
苏飞宇用橡皮擦着作业本控诉:“就是很无聊啊!”
“我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不是为了好玩才去工作,是为了吃饭!”苏实真的抱怨像撒娇,一鼓作气倚到秦伶忠身边,用侧脸轻轻蹭着说。
于是,天一亮,家里的女人就消失不见。
苏飞宇要去上学,交代秦伶忠看好家。秦伶忠对他们这些把自己家交给陌生人的心大人士无言以对,但一个人在家,总归还是要找点事做。他坐下又起立,起立又坐下,意识障碍好像好像没出现在他身上。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能保持清醒。但是,噩梦却逐步复苏。
很久没有确认过资产数额,但这并不代表压力消失,只是日积月累,在黑暗中越攒越多。说是噩梦并不严谨。就像电影的闪回一样,在自己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环境里,过往熟悉的记忆反倒如开闸放水般源源不绝。
可恨的是,不必要的细节变得异常清晰。比如他问妈妈为什么不去写生时被扔来的油画刀,比如贺正群收到他送的礼物时稍微泄漏出的一丝丝迟疑,再比如苏实真朝他扔来的戒指盒。这些都是让他不安的存在。
他不想待在原地。
去过的地方除了养猪场,就只有之前那家公园旁边的超市。后来他们还去过几次。他步行过去。秦伶忠没有挑选食材的经验,唯有站在猪肉、牛肉和鸡肉面前发呆,最后空手而归。
不反抗就只会被无助吞没。
所以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试着把鱼钩绑到竹竿上,然后仰着头将树上被蜜蜂包围、被鸟啄过的柿子摘下来。这有点费劲,而且很没意义。因为熟透的柿子原本就会掉落,他只是加快结束这一切。感到累之后,他翻出秀秀的奥数教材,从例题开始考虑。不论英文还是数字,他的笔书都还不够熟练。除此之外,为了上音乐课,秀秀还买了一只小小的铝板琴。他也翻出来,趴在桌边盯了好久,才试着敲了敲。
那一天的下午,苏实真下班从工厂出来,腰酸背痛,走到院子时,她看到附近的员工家属正围在一起。而她们叽叽喳喳的中心不是别的什么,正是每天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面对热心肠过头的大爷大妈,秦伶忠表现出十足的耐心,问多少岁了回答,问家住哪里也回答,问找了对象没有则点头又摇头,末了温吞地笑笑不说话,毫无攻击性可言。
他们问他喜欢苏实真吗,他说“喜欢”。他们问他喜欢哪里,他也只沉默。有的人是认识她的,言之凿凿、理所应当的样子,说“当然喜欢她长得漂亮了,谁不知道她长得漂亮”。他却在这时候慢慢地开口,好像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话也不是这么说。”
她感到诧异,因为没有告诉过他地址,但一时间又看得着了迷。他却回过头,恰好看到她,于是不假思索地起身。
苏实真一动不动,在原地等他。秦伶忠走过来,做的第一件事是伸出手臂抱她。
他现在在茫茫宇宙中进行漂流,没有理想,没有目的地,甚至已经没有能握住的东西。而她是唯一发光的星球。
她忍不住稍稍踮起脚:“你怎么来了?来接我?”
“嗯。你不在,”回答的同时,他将脸埋进她颈窝,“我一直想你。”
第35章 来说(7)
心像直截了当地从海平面上坠落下去, 跌入深不见底的漩涡。苏实真怔了片刻,随即伸出手安抚他,一下又一下。她感受到他的痛苦, 这种碎裂的濒危感沿着皮肤渗透过来,清晰而温热。可即便要遭受谴责,她也不得不承认, 自己正因彻彻底底独享他而感到幸福。
苏实真牵住秦伶忠,一边和他讲今天工厂发生的琐事一边回家。
经过一棵树下时,她忽然毫无预兆地冲上前去, 转眼间就有鸟雀像开水沸腾似的飞起来。而始作俑者则哈哈大笑,转过身跟秦伶忠说:“厉不厉害?”
他点点头, 然后才不自觉微笑, 字正腔圆认真地说:“厉害。”
家里有时候是苏实真做饭, 有时候是苏飞宇做。秦伶忠残障就算了,苏丹青表现出了为母则刚的无所畏惧, 大大咧咧躺在床上看电视。
在乡下,主卧床铺似乎也充当了沙发的角色。没有不能上床坐这么一说。家里只有一台电视机, 为了满足最喜欢看电视机那个人的要求,所以直接摆放在苏丹青房间。大家平时也都聚在她房间,用电视看形形色色的肥皂剧。
起初, 秦伶忠有点束手束脚。
随随便便坐苏丹青的床,怎么想都不太符合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虽说苏丹青也算长辈,但年龄着实没差太多。从前他要上谁的床, 肯定不是想上床的字面意思。现在想来,以前苏实真到谁家都没心没肺直接躺床的个性总算追溯到了根源,原来只是习惯养成罢了。
在一干头脑简单的大人中间,未成年人的苏飞宇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成熟, 很快给秦伶忠搬了张椅子,让他“凑合一下”。
然而,陋习比病毒的传染能力还要强。
差不多半个月后,秦伶忠也已经能够无所顾忌地坐到苏丹青床上吃着饭对电视点评“这男的送小三的表不错”了。
周末的时候,苏实真带他去医院做脑部ct复查。
血肿似乎已经不是恢复的主题,她拿去给舅妈解释给她听。秦伶忠则百无聊赖在走廊上发呆。兜兜转转,他靠到扶手边向下看。前门顶端挂着老旧到一定程度的石英钟,医院外甚至有捐赠者的感谢刻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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