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素色的和服,羽织上有小小的家纹。
“父亲大人,爱丽丝知道错了……”
男人冷冷地盯着她,想说什么,最后都只化为一声不满的冷哼。
“真是不成器!”他说,“让你母亲好好教教你,一个合格的巫女应该是什么样子!既然喜好在深夜打搅别人,那就在这里站一整晚吧!”
什么态度。虽然刚刚被爱丽丝坑了一把,但这也并不代表林溪会乐见父母粗暴地对待孩子。她愤愤地踹了男人一脚(理所当然毫无用处),又飘到庭院的樱花树下,观察幼年的苏慎之和爱丽丝。
爱丽丝低着头,看不见表情。苏慎之却紧紧皱眉,拳头握紧了。
“伯父,请不要责备爱丽丝。爱丽丝只是在悄悄用功学习,不想让您和伯母失望。”
他开口时,男人的神情和缓了许多。但这种和缓并非因为自己的女儿。
“慎之,你去睡吧。明天的早课别耽误了。”他几乎是和颜悦色了,锋利的眉毛舒展开,“不用溺爱这个没有天赋的孩子!”
爱丽丝的身躯猛然颤抖一下。
苏慎之的眼里掠过一丝愤怒,更多却是无奈。
“伯父,”他声音平稳,“请让爱丽丝也去休息吧。预备役巫女的课程也并不轻松。”
男人打量了他们一会儿。他的嘴唇动了动,牵起的纹路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发怒。但幸好,他最终只是说:“既然慎之这么说,这次就算了。爱丽丝,没有下一次!”
他转身,沿着缘廊的阴影走向另一侧。边走,边摇了摇头,颇为失望地嘟哝:“唉——女孩!”
孩子们都听到了。苏慎之又皱起眉,颇为担心地看着女孩。他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顶。
“别伤心,爱丽丝。”他说,顿了顿,有些勉强地说出违心之言,“伯父只是太生气了……”
说得没什么底气,看来这事不是第一次发生。有一对偏心父母的林溪,瞬间敏感地挑了挑眉。她现在不满的时候越来越会做这个动作了,堪称深得精灵真传。
女孩抬起头。出乎意料,她没有哭泣,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稚嫩的笑脸,依稀可以见到日后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巡逻者的影子。“嗯,我知道的!谢谢慎之君。”她温柔地说,“请快去休息吧。晚安。”
她微微鞠了一躬,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苏慎之依旧有些担忧。他揉了揉自己有点婴儿肥的圆脸,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也转身回屋了。
林溪左右看看这两个分开的孩子,决定跟着幼年的苏学长。但她才飞了两步,就被一股拉力拽向了背后的爱丽丝。她努力挣了一下,没挣脱,只能认命地跟着爱丽丝过去了。
记忆是有主体的。记忆的世界,也是围绕着记忆的主人而构建的。在这个暧昧的空间里,闯入者只能跟在记忆者的身边。
那么,这段回忆是属于爱丽丝的。
她跟着爱丽丝,飘在洒满月光的庭院里。空气幽静,远处有竹添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爱丽丝,又被父亲责备了吗?”
一个柔和温润的声音,属于青年男子。林溪循声看过去,却被一片耀眼的日光晃了眼睛。再一看,场景竟然倏然一边,成了草木葳蕤的夏日。
暑气蒸得空气微微扭曲。泉水被蒸发成淡淡的水雾,缭绕在庭院之中。
春日的樱花,在夏日成了一片浓翠。树荫之中,站着一个和服青年。他正微笑地望着这边,柔和秀美的五官同爱丽丝有些相似。额发略长,蓬松地搭在他苍白的额头上。
是一个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青年。盛夏里,他却仍披着羽织。
“别伤心了,快来。”他朝爱丽丝伸出手,神情温柔宠溺,“看哥哥给爱丽丝带了什么回来?”
“哥哥!”
身着上白下红巫女服的少女飞快地跑过去,快乐地投入青年的怀抱。抱了一下,她立刻松开,左右望望,拍拍心口,活泼地说:“幸好。要是被父亲大人看见,爱丽丝又要罚跪啦。”
她看上去大概十二三岁。和刚才月下瑟缩的女孩相比,时间似乎跳过了好几年。她正对兄长露出欣喜的笑容,像小鹿一样蹭在他身边撒娇,亲昵又充满依赖。
青年含笑为她捋了捋鬓发,又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是什么……啊,好漂亮的风铃!哥哥专门带给爱丽丝的吗?”
“我的妹妹,除了爱丽丝还有别人吗?”青年笑着,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
爱丽丝露出担忧之色:“哥哥的身体,怎么感觉更……”
“没关系。”青年又咳了两声,摇头,“一直是这样的,不用担心。”
“哥哥,要不然跟父亲大人说一下,不要再让哥哥这么辛苦了。”爱丽丝却仍旧担忧,“医生明明一直说,哥哥的身体必须静养,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却……”
“爱丽丝。”
青年的表情严肃起来。他微笑时如温暖的春阳,严肃时却又叫人不自觉害怕。他身上有那样的气势。这一瞬间,他令人想起刚刚的那个男人。对了,那是绫小路家的男主人,是这兄妹俩的父亲。
看妹妹低头不语,他才略松了神情,又抚了抚她的头顶。“不要这样说。别任性。”他柔声劝道,“这是为了绫小路家的荣耀。先祖开始,我们就在这条道路上前行。千百年来的努力,决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中。这是无论如何也要做到的事。爱丽丝,你明白吗?”
半晌,爱丽丝抬头看看青年,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腕。
“我知道的,哥哥。”她许诺般地说,“爱丽丝也会努力学习,剑术也好符咒也好,还有花道茶道,总之,爱丽丝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巫女,这样才是最优秀的剑术天才的妹妹。”
青年被她认真的神情逗笑了:“要说天才,可不止哥哥一个人。还有慎之……慎之,你来了。”
小路尽头走来一个少年。他穿着道馆的练习服,握着竹刀,雪白的上衣一尘不染,只有额头有些汗渍。
“花前辈。”他规规矩矩地对青年行了个礼,又看向爱丽丝,冷静的脸庞露出一点微笑,“爱丽丝也在。”
原来青年叫“花”。作为男子,叫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奇怪,但青年那秀丽的容貌和举止,好像又很能承担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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