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入了山门,进了观中时,我不由得倒抽冷气,几乎跟大宝禅寺里的情形一样,甚至比大宝禅寺更惨,一应的道君、神祇塑像全部被推倒,烧香的铜炉也被踏扁,旗杆折断,幡子扯毁……惨不忍睹。
我和叔父一路走,一路看,直行至大茅峰巅的九霄万福宫处,穿过宫前的大广场,绕过左右的山门,先经灵官殿,又走藏楼,拾级而上,行至太元宝殿,殿中空无一人,神坛破败……
过了太元宝殿,又临近“飞升台”,飞升台后是二圣殿,左右的鹤厅、仙馆、道院、花厅、道舍、斋堂等,均已破败,但从轮廓上来看,之前必定是器宇不凡,可惜了。
叔父道:“我在多年前来过茅山,这九霄万福宫里可是放着不少的命术一脉典籍和宝贝,还有宋朝皇帝茅山的御宝——玉印、玉圭、玉符、哈砚,全都有呢,现在啊,呵呵……”
命术典籍、宝贝什么的,我全都没瞧见,只看到几乎处处糊的都是大字报,或用墨汁,或用朱砂,歪歪扭扭却酣畅淋漓的写着雷同的字迹,诸如:“装神弄鬼”、“封建残余”、“歪理邪说”、“狗屁不通”……
玄术中,封建糟粕确实有,而且不少,歪理邪说也多,装神弄鬼的更不在少数,但是如此一棒子全都打死,怎么也无法让人信服,更无法让人舒服。
难不成中华明四五千年,在而今之前,全都是在水深火热、愚昧无知中过来的?
那些影响世界的,闪耀古今的化、明、智慧全都是骗人的?
不尽然……
叔父叹息道:“这一场浩劫,儒、释、道三教全坏!玄学纵有糟粕,也不该落入这种境地啊。”
我也是心情沉重的厉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片刻,道:“大,一竹道长会不会已经不在这里了?”
叔父摇了摇头,表示他自己也不清楚。
一竹道长既然是茅山派的掌教,在这种时候,那就是被斗的最狠的对象,不要说从从容容的待在道观里了,即便是全须全尾的“苟活”,也未必能做到。
念及此,我心中又是一番感慨,当初祖父还有老爹为了子孙做计,费尽心思,总算是保留了一席之地。万幸,万幸……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见深宫之中一阵喧哗之声传来,我和叔父都是精神一震,急忙往里奔去。
此时此刻,对我们叔侄来说,不管弄出动静的是不是茅山派的人,只要有人,就好些。
偌大的山,偌大的道观,偌大的宫殿,如果没有一个人,那实在是太恐怖了。
深入九霄万福宫内中没多久,我和叔父便瞧见一群人聚拢成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这些人,大部分的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有男有女,有丑有俊,沸反盈天,好不热闹!
单从服饰上来看,这些个人绝不是道观中出家的道士,也不会是修行的居士——他们和刘解放、何卫红等人是一样的来路,手里拿着家伙什,胳膊上缠着红布,各个精神亢奋,言语激昂。
他们瞧见我和叔父近前,也没有什么反应,不怎么理会——我和叔父都是常装打扮,非僧非道,他们只当我和叔父是来围观的。
人群中央围着两个人,显然都是被批斗的对象——这两人一老一中,都是道士打扮。
那老的道士有五十岁左右,低着头站立,身材瘦小,面容清癯,像是天天没有吃饱饭饿的皮包骨头一样,一双三角眼耷拉着眼皮,更显得整个人形容猥琐,精神萎靡。
那中年道士看样子是三十来岁,也是站着,身材比那老者略高些,也略壮些,却不低头,而是高高昂着脑袋,一双眼,气势汹汹。
两个道士的道袍都已经被扯烂了,又脏又皱,脖子上还都吊着铁丝,挂着牌子,牌子上写:“封建余孽,牛鬼蛇神。”
叔父低声道:“是一竹道长。”
我心中一凛,自然知道叔父说的必定是那年老的道士。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形容琐碎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茅山派掌教一竹!
叔父又指着那中年道士,低声说道:“他是一竹道长的大弟子红叶。”
一众男男女女正激烈的批判着这师徒俩:“你们的符全都是胡乱画的,狗屁用都没有,对不对?!”
“你们惯行的就是招摇撞骗对不对?!”
“老实交代,都骗过多少人了!?”
“……”
一竹不吭声,红叶怒目而视,众男女愈加愤怒:“说话!”
“快点认清楚自己的罪行!”
“不知羞耻,不知悔改!”
“不说话就是默认!”
“……”
正喧闹之际,突然间有个女人冲上了前去,神情激动的指着一竹道长骂道:“你凭什么出家?!凭什么不娶妻?!”
那女人相貌难看,尤其是一个大大的酒糟鼻占据了整张脸很大的部分,十分醒目。
她这一声呵斥,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了,一竹道长也愕然的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心中惊怒交加:一竹道长是出家人,不娶妻多正常的一件事,这也能拿出来作为批判的理由?
酒糟鼻女人见众人噤声,自己备受瞩目,登时得意起来,嗓门更是提高了一倍:“你瞧不起女人!”
一竹道长小声的嚅嗫道:“我,我是出家人啊……”
“人民不允许你出家!”酒糟鼻女人大声道:“有多少女人都没有享受到婚姻的幸福,你凭什么出家!?”
“这是出家人的规矩!”红叶道长忍不住出言维护自己的师父。
“那是封建糟粕,是陈规陋习!”酒糟鼻尖叫道:“从今以后就不允许!劳动人民不惯你们这臭毛病!同志们,把黄姑叫上来!”
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脚老妪被几个女青年推搡着,跌跌撞撞的,也站到了人群中央,满脸惊慌,手足无措道:“你们要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黄姑,你不要太紧张!”酒糟鼻女人把她推到了一竹道长的身旁,道:“你要记住,你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这酒糟鼻女人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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