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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彻底覆盖了池翊音的视野,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他忽然觉得脚下一空,失重感传来,迅速坠落向深渊。
而马玉泽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池翊音的意识坠入黑暗。
当他猛地恢复神智睁开眼眸时,最先感知到的,就是耳边传来的规律噪音。
那是古老型号火车的机械声。
而鲜花和煤炭燃烧的味道混合,缭绕在他鼻尖。
池翊音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模糊的视野慢慢变得清晰。
随即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马家大宅,重新出现在了他来时的火车上。
但是这一次,火车上并无其他人,车厢里静悄悄的。
只有他……以及坐在对面,向他笑得灿烂的马玉泽。
“池先生,你醒了。”
马玉泽带着一顶草帽,漂亮的小洋裙铺散在座椅上,像是盛开的向日葵花田,美不胜收。而她坐姿挺拔而优雅,一如那个年代的淑女。
“玉泽?”
池翊音有些惊讶的轻唤了一声。
“谢谢池先生愿意用自己的奖励交换我,将我带离了马家,从此我是自由的了。”
马玉泽笑着向池翊音道谢,清秀年轻的面容上毫无阴霾:“但我更感谢的是,池先生的愿望,并不是让我继续作为鬼活着,而是真真正正作为学生马玉泽,再活一次。”
“为什么?池先生,您明知道,如果是死在成亲当夜的我,会对您助力更大。”
池翊音静静注视着马玉泽,随即轻笑了起来,平静柔和的道:“因为这是你更喜欢的模样。玉泽,你要的从来不是嫁人为妇,更不是伤人厉鬼。你想做的,只是拥有无限未来的学生马玉泽。”
在马玉泽惊讶的目光下,池翊音抽出了自己的笔记本,从容的摊开在自己面前。
“所有的起因,经过,结局,我都已经知晓,有关于你的真相都在我心中。玉泽,这一次,我能给你一个更好的故事。”
他轻轻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女:“一个,以你为主角的故事。”
钢笔在笔记本上郑重落笔,瘦金体铁画银钩,撕裂所有的束缚和悔恨,破开牢笼。
一个新的名字,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成形。
《她心向阳》。
马玉泽好奇的看着池翊音迅速在笔记本上落笔,描写的每一句,都与她有关,却是她不曾经历过的美好。
“我似乎没有向你介绍过我。”
池翊音轻笑起来:“我是一名小说家,笔下所描写的,都是非人之物冤屈和愤怒的真相。”
“很多人不喜欢我,认为我笔下的故事太过血腥令人不适。他们喜欢美好,喜欢勃勃生机,却拒绝承认悲惨人生的存在,不肯让人打破他们幻象中的世界。”
“但也更多人喜欢我笔下的故事,认为它恐怖,栩栩如生,如同真实存在。”
“没错。”
他顿了顿,笑道:“读者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读到的故事,确实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无论是恐怖的鬼魂还是愤怒的冤屈,一字一句里,是他们并不曾看到过的、别人的人生。”
“但是玉泽。”
池翊音定定注视着马玉泽,轻声道:“我不会如实写明你曾经历过的死亡和阴婚,在这个故事里,你会选择另外一种人生,看到马家之外的世界。悔恨不应该成为束缚你的锁链,它应该成为你的助力。”
“而从我笔下写明的故事,会成为你的真实。”
凶宅一行,本就是为了池翊音的新书。虽然中间兜兜转转,但最终,池翊音还是达成了他最开始的目的。
在马玉泽的注视下,池翊音将有关于她的人生,重新编写。
按照他所了解的马玉泽的性格和处境,衍生出最为合理的剧情,她在人生的岔路口,会选择截然不同的方向。
【即便过去很多年,马家的大女儿也依旧会记得,当她第一次提着箱子走下火车,仰头看到的沪都是怎样的五光十色,与古树镇截然不同的繁华震撼了她的心灵。
沪都的风吹起她的帽子,她慌忙去追赶,却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街道吸引了目光。
这会是属于她的,更广阔的天地。
马玉泽如此对自己说。】
【……母亲的尸体很冷,即便马玉泽握紧了她的手,慌张想要把自己的温度分给母亲,她也不会再睁眼看一看女儿了。
父亲要她留下,可马玉泽想起的,却是母亲为自己梳着头发,慈爱的告诉她,她是凤凰,注定要飞出古树镇。
母亲渴望自由,渴望了一辈子,幼年时也躲在学堂外偷听先生教书,却被人发现赶了去。那些少年们最厌烦的功课经籍,却是母亲一生向往而不得的东西。
她没能得到的,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不会如她一般遗憾。
马玉泽抱着母亲的尸体痛哭彻夜,然后在天亮之前,她终于擦干眼泪,郑重拜别了母亲。她要连同母亲的那份渴望,一起飞出古树镇。】
【逃离古树镇之前,马玉泽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
但她很清楚,那不会再是自己的家——这个时代的女儿,到死都没有自己的家。
于是她做了决定,从此,要为千千万万如她一般的女儿而奋斗。她的后人不会再经历她的痛苦,以后的母亲不会再像她母亲那样渴望念书而不得。
为了这个理想,她立下誓言,志不成,誓不嫁。
从那天起,古树镇没有了马家大女儿,沪都少了一个女学生。
却多了一位满怀理想抱负的志士。】
【很多年后,马玉泽已经耄耋年老,躺在摇椅上头发花白,却还会慈爱的拉着年轻女孩的手,给她们讲自己年轻时数次与死亡黑暗搏斗的故事。
她一生未嫁,没有孩子。
但天下所有女儿,都会是她的孩子。
她们不会再像她和她母亲一样悲惨,也不必再担忧自己年轻的生命会因阴婚而凋零。她们走在阳光下,笑容明媚。
向阳而生。】
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池翊音重新抬起头。
火车开了很久,时间和空间变得不再清晰。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多久,火车便行驶了多久,仿佛轨道永远没有尽头。
池翊音微笑着合上钢笔,将笔记本推向对面的马玉泽。
“世界或许不在乎你,后世之人不会知道你的名字,将你的故事遗忘。但我不会。”
池翊音轻声道:“我以我的故事来铭记你,铭记所有的马玉泽,所有的马家和古树镇。”
马玉泽翻开笔记本,眼眸缓缓睁大。
泪花闪烁在她眼眸中,顺着她年轻稚嫩的脸颊流淌。
她捧着笔记本的手,微微颤抖,却小心得像是捧着稀世之宝,胡乱擦掉了自己的眼泪,不想让自己的泪水晕开墨痕。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哭得泣不成声。
“谢谢,谢谢你,池先生。”
马玉泽带着泪光的眼眸明亮而真挚,动人心切:“愿世间再无马玉泽,从此,再无古树镇。”
然后,她泪中带笑,终于安心的阖了眼眸。
笔记本跌回桌面,马玉泽的身影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她的执念和悔恨,终于在这个全然不同的故事中,尽数消散。
池翊音恍若未见,只偏过头去,看向窗外的景色。
列车驶过,浓重的黑烟在阳光下消散。而窗外破败的车展上,“古树镇”的站牌早已腐朽。
不远处,古树镇已经坍塌,化为一片无人的废墟。
池翊音微微垂下眼,车窗映出他平静温柔的笑意。
再见,然后——
你好,马玉泽。
……
最先涌进池翊音耳中的,就是嘈杂的音乐声。
摇滚乐的重音鼓点一声声敲在人的心上,让沉睡中的池翊音还未睁开眼,就先皱起了眉。
就算是在没有起床气的人,也不会喜欢这种糟糕的睡眠环境。
——尤其是放音乐的那个人还五音不全,鬼哭狼嚎的跟着唱。
池翊音颤了颤眼睫,目光阴沉的缓缓睁开了眼眸,向声源处看去。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是坐在一辆行驶中的吉普车上,一路的颠簸几乎能让人把胃吐出来,不适宜的音乐声更令人心烦气躁。
最起码前面的花臂大哥,就没有池翊音这样的好定性。
“别他妈唱了!叫魂啊,你妈死了是不是?”
花臂大哥暴躁的一脚踹向那个摇滚青年的座位,紧身黑色半袖被他健硕的肌肉撑得鼓鼓的。
摇滚青年本来不高兴的想要怼回来,脏话都出口一半了,但他看清后座的花臂大哥时,又悻悻的闭了嘴。
“不懂音乐,俗,太俗!”他小声嘟囔着。
但池翊音对花臂大哥倒是颇有好感。
——没人喜欢在乘坐交通工具的时候,被旁边人的鬼哭狼嚎吵醒。
池翊音紧皱的眉头终于缓和了下来,他偏过头,向车窗外望去。
他记得很清楚,在睡着之前,他还在离开古树镇的老式火车上。但现在,车窗外却是一片白雪皑皑的苍茫。
刺骨的冷风从门缝里窜进来,很快就打透了池翊音的西装,刚刚睡醒时的温度迅速退去。
另外一个副本?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池翊音感觉到胸膛发烫。
他伸手去摸,果然,又是眼熟的红信封。
池翊音取下无脚鸟胸针,随即用小刀熟练的裁开鲜红如血的火漆印。
红卡片被他修长的手指拿出来,红色映衬得他的肌肤更加雪白。
【期待已久的旅行,父母许诺的奖励,你喜欢雪,想要亲眼见证雪的纯粹与磅礴,这将会是一家人愉快的雪山之行。】
雪山?
池翊音抬眸,车窗外寒冷的白雾后,果然有皑皑雪山的轮廓隐约显现。
而吉普车正驶向雪山,在纯白安静的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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