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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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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你大伯、二伯和亲爹,都还年轻着呢,我们虽不会什么手艺,却也还有一把子力气。就商量着在年底前,去县郊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来种,这样明年家里也多个进项,慢慢积攒吧……”

黎池两世都出生在贫农家庭,深知农民的无奈和困难。以种田为生,并不似想象中‘种田文’里那样的诗意,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再等等吧,也许就有办法了呢……”

“嗯,这都是年底的事了,说这些还早着呢。”其实也不早了,过几天端午节一过、再有个二十几天,今年也就过去一半了,一个转眼就能到年底。黎镖心中苦涩无奈,可也只能顺着小孙子的话说。

黎池几年前就决定抄书攒钱,可两个堂哥却不能也抄书――这会耽搁他们学习和做农活,那他就需要另找一些能勉强供他们三个的笔墨花用的来钱路子。

以他们家二十亩地、每年价值约三十两银的出息,再扣去丁税和地税,就只剩下二十五六两银,也就堪堪够一大家子一年混个温饱的。

若不想办法,再过几年兄弟们都长大成丁了,一下子就会多出五个男丁的近二两丁税支出,可维持生计的田地却没增多,到时连温饱兴许都维持不了。

还有紧跟着的事,几个堂哥成丁后就要开始相看人家、娶妻生子,聘礼、婚房、养家等,这些都需要银子。

若去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不讲究地凑合着过,或许能刚好维持家中生计,在族中帮助下勉强能供养黎池一个人读书。可再多黎河黎湖两个人读书,那必定是供不起的。

在这个时代,挣钱路子其实很少也很窄,一是给人做工,长工或短工,力气活或手艺活。二是自己经商,行商或坐商,自产自销或买进卖出。

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句历史课本上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这个社会整体上自产自用、自给自足,商业并不发达,而商业又影响着用工需求,给人做工也不容易。

第一条路子,给人做工。想找到能兼顾家中田地的工作,可能性几近于无,那种好事早就被占满了,哪还有他们的份儿。

第二条路子,自己经商。商品呢,肥皂?黎池记忆宫殿里的化学知识里倒是有肥皂配方,可在大多数贫民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油星儿的时候,用油脂去做肥皂还不如直接卖肉卖油划算,用诸如猪油、羊油等油脂去做肥皂怕是要被村里人骂败家子,用草木灰不能洗衣服、还是用皂角不能洗头?那用植物油?然而并没有合适的油料作物。

吃食?他前世全靠外卖养活自己,家里人并没有厨艺非常好的,且即使做出来味道不错,也不会有多少人买。附近村子即使是五十多里外的县城里住的也都是些平民,家里存粮都还不一定能吃到来年春天呢,竟然花钱去买外面的吃食?吃了是能长寿升仙,还是能十天半月都不用再吃饭?

这个时代的顾客群体多是乡绅富商、达官显贵这类有钱的人,而很不巧的是,这些人多集中在那些名城和大城里,黎池所在的府县属于没甚名声又不富裕的地方,商业基础和氛围都很贫瘠。

倒是可以卖肥皂方子,一次性挣他一笔。可是,先不说金玉无罪怀璧其罪,横财不是那么好得的,容易招人觊觎。利益当前,说不定后面还有多少事呢,到时影响到读书了就因小失大了。

而且,黎池谋算的是长远利益。肥皂等等配方,相比一次性买卖赚的银钱,显然是等他立住脚跟后再去操作、要赚得更多。到时候不仅是银钱方面的利润,还有因此带来的政治上的话语权等多方面利益,都会比现在简单转手卖配方,要划算得多!

做工和经商都不行,最后除了抄书的办法外,竟没有任何其他办法能缓解家中窘境。

直到三个多月后的夏末初秋,事情才有了头绪。

那天,黎池散学回家路上没有接到弟弟,他爹说小溏子和奶奶伯母娘她们都在家,他就只好一个人回家去了。

黎池到家时,奶奶袁氏带着伯母们和他娘,正在院子里绩麻。二堂哥和三堂哥正看着小溏子,防止他把麻线弄乱了。

在这个时代,丝绸纱锻这些蚕丝织物,只有富裕人家才穿得起,像黎家这样的平民,大多穿麻布衣裳。

麻布有着透气清爽的优点,可一年四季连冬天都穿麻布衣服的时候,这个优点在严冬里也就成了缺点。且麻布粗糙易皱,皮肤稍娇嫩一点就能被刺得满身红痕,直至将皮肤也磨得粗糙耐磨。一天劳作下来,身上的衣服就皱得跟一条梅干菜似的了。

麻布在这个时代的受欢迎程度,和黎池前世时人们对纯麻的追捧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黎池身上穿的也是麻布衣服,只是因为要讲读书人的体面,这是他奶奶花费了更多心思织出来的细麻布裁做的。比家里其他人穿的麻布衣服,要舒服些许。是的,家里人身上穿的都是麻布衣服,是家中女眷一丝一缕地织出来的麻布做的。

所谓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就体现在衣食住行可以自给自足,穿的衣服自己织,吃的食物自己种,住的房屋自己盖,出行就全靠自己一双腿。

其他地方的情况黎池虽不知道,但猜想也差不远。

黎水村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家,每家每户基本都会有一块麻田。每到夏末初秋的时候,就将麻杆齐根割下、剔去叶子,剥了麻皮拢成一捆,抱回家放在水里沤着,沤好后再搓洗、淘去麻皮上残留的胶质只留下麻纤维。晾晒后,再经过绩麻工序——将细小麻线并连接成麻线,绩麻的同时还需挽麻即将长麻线挽成麻团。

接着用木架将麻线排成长线,用米浆刷浆让织出后的麻布能稍稍细滑些,不致于粗剌得不能穿上身,此为梳布。再在雨天闲暇或冬天农闲时,用织麻布的织布机将麻线编织成布,最后量体裁剪后缝纫成衣,就是家里人穿在身上的麻布衣服了。

黎池从出生以来,每年都能见到在夏末秋初那段时间,奶奶袁氏带着两个伯母和他娘,在院子里沤麻、绩麻、挽麻、梳布,年年如此,从无例外。

黎池的心中万千思绪,却也不过在几个闪念间。

黎池走进院子,将两个人都看不住的弟弟小溏子拉过来。

小溏子调皮多动到娘亲苏氏都降不住他,可他却买他哥哥的账。此刻被黎池拉过来之后,就乖巧地站在他哥哥旁边,抱着哥哥的腿,玩哥哥的衣摆,立即乖巧下来。

黎河和黎湖两兄弟纷纷松出一口气,黎河庆幸地说道:“幸好小池子你回来了!不然我们就看不住小溏子这猴儿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样皮。”

黎池对二堂哥笑笑,低头看着抱住他大腿的弟弟,摸摸长着稀黄头发的圆脑袋,“小溏子,你怎么这样皮啊?”

“不皮!我不皮,我听话!”两岁的黎溏对哥哥的说法非常不满,奶声奶气地反驳。

正在绩麻的苏氏抬头,嗔怒道:“你还不皮?你河哥哥和海哥哥两个人,都差点看不住你!”

黎溏不依了,抱紧哥哥的大腿,埋头就‘嘤嘤’地开始‘扭麻糖’,对着哥哥又摇又扭地撒娇,“嗯嘤~嗯嘤~哥哥~”

黎池一直都拿小孩子没办法,只得妥协,“好了好了,别撒娇了!不皮,小溏子不皮!好了吧。”

哄好弟弟,黎池给奶奶袁氏打招呼,“奶奶,今年又到收割苎麻的时候了啊,您又得辛苦好一段时间了。”

小孙子,啊是五孙子,这话说得体贴,袁氏心里熨帖极了。“辛苦什么,奶奶不辛苦,每年都要经一遭的事,若是怕辛苦不收麻织布,小池子你明年就要没衣服穿了。”

“要穿衣就只能自己不怕苦不怕累地织布,要用什么家伙什也只能自己琢磨着去做,不然就没得穿的、没得用的啊。小池子你读书费脑子,听说要多吃鸡啊鱼啊的补补,奶奶就想着啊家里这十几只鸡不够,得再孵个几只鸡养大后给你补补……”

电光火石间,黎池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并迅速被捕捉!“奶奶,我想到办法了!”

正叨叨念念的袁氏被孙子激动的喊声打断,疑惑问道:“小池子,你想到什么办法了?高兴成这样。”

“奶奶您刚才的话点醒了我,我想到怎么挣读书练字用的纸墨了!”要穿衣就自己织布,缺家伙什就自己做,那没练字的纸张?自己造纸不就好了!

黎池的芯子里,已经不是热血冲动的半大小伙子了,可是这世以来第一个把他难住的问题此刻终于被解出来,他到底抑制不住地激动高兴!

袁氏抬头看着喜形于色的孙子,不禁放下手中的麻线,“小池子,奶奶哪句话点醒你了?你想到挣来纸墨的办法了?”

院里听到奶孙两人对话的人也纷纷投过来目光,黎河和黎湖的目光尤其灼热。若是真的,他们就能继续读书了,即使考不上功名也能多一项谋生本领。

王氏和赵氏停下手中的活儿,双眼铮亮地看向侄子黎池。

苏氏也放下麻线,问道:“小池子,你真想到办法了?是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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