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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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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瓜糖顾名思义,是用冬瓜制成的小甜食。是取肉质肥厚的上好冬瓜去皮去籽,切作寸半小条,用石灰水浸泡一夜,之后反复洗净、沥水,入沸汤汆至变色透明,再用白糖腌渍,如此冷上三两天,待糖分渗入到冬瓜条中后,再连糖带水一起倒入锅中小火翻炒,这时糖浆会渐渐粘稠着包在冬瓜上,最后凝出雪白的糖粒。制好的冬瓜糖色泽如青玉,淡雅清新,有着冬瓜的清爽也有糖粒的甜黏,很得小孩子喜欢。

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冬瓜糖,甜甜的,将一夜的酒气赶走了七八分,他心里高兴,便招呼着袁阿郎得空了就去面馆里吃点茶。

袁阿郎忙着叫卖,只领了余锦年的好意,余锦年也不强求,便抱着沉甸甸的果仁袋,回往面馆的方向走,才拐了弯,就见自家门前扎了一堆人。

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街坊们见他来了,纷纷笑脸盈盈地打起招呼,散开了一条道,余锦年这才看见围观群众里头藏了架驴车。

驴是头油光发亮的黑驴,被拴在一碗面馆门口,许是以为自己是驴中潘安了,傲气得很,碰也不让碰,气得正哼哧哼哧直喘气,有人将手中吃剩下的酸梨核扔给它,它却将体面丢到一边低头捡起就嚼,惹得旁边的小媳妇直发笑。它后头还拉着辆板车,车架两旁钉起尺高的木板,里头是各色各样的盆栽时花,最值钱的有三两盆含苞牡丹,想来是火房培育的,也有余锦年认得的几样早菊,其他还有杂七杂八不值钱的花草。

俗话说“白露的花,有一搭无一搭”,因这时节正是气温骤降的时候,日夜间温差起伏极大,娇贵的花朵很是不好养活,夏日里的繁花盛景到这儿就似撞了第一道南墙,纷纷蔫了。

余锦年看这车上的花朵甭管品种高低,各个娇艳倩丽,想来培育他们的花贩也定是个认真仔细的人。

他相中了其中几盆花草,还待要细看,就见面馆里头探出几个头来,笑着喊道“小年哥儿,你若再不回来,我就将你店里的桌椅都啃了”,他这才记起自己还肩负着养家糊口的重责,赶忙回到自己的岗位——厨房奋斗去了。

烧水兑酱煮面一气呵成,余锦年将外头几位等着吃面的老饕安抚住,才着手做炸糖饺。

鸡蛋面皮倒好做,只是里头的红糖陈皮豆沙馅有些麻烦而已。他将一大锅红豆与一捧陈皮一起,煮透开花,搅烂,过罗筛,捣成细腻的糊状。正待下热锅与红糖翻熬成甜豆沙泥,这时打前头过来一个精壮的中年人,见到厨房里正忙里忙外的余锦年,客气道:“劳驾,给碗热水,热面汤也成。”

余锦年听来者嗓音喑矒,似被棉花堵住了一般,接着又听到一个响亮的喷嚏,他忙手快地盛了碗烫手的面汤水。

对方接过后道了谢,站在门口吹凉了径直仰头喝完,末了将碗还回来,叹气说:“今日好像格外的冷,我这一早起来就被冷风吹得头也痛身也痛,就想喝点热汤暖暖身子,要不是昨晚火房的名贵花儿都开了,实在是留不得了,我也不用这么早就出来卖花。”他搓了搓两臂,朝余锦年笑道,“外头人都说小哥手艺好,今天打这儿路过本是特意来尝小哥手艺的。不过依我看,小哥这儿不仅吃食好,风水也好,你看我这才来了一盏茶时候,车上的花草就已卖出去三盆了!若是小哥不嫌恼,就容我在你这面馆旁多卖上一阵?”

原来这位就是饲养那些花草的花贩。

“不妨事不妨事,我正巧儿也想买两盆呢,眼下却走不开。”余锦年本就惦念着自己看上的那两盆茑萝松,听他还要留一阵,自然高兴。他目送花贩走出厨房,手下动作不停地翻炒着豆泥,心中却将对方现状仔细揣摩了一遍,当下便决定与他做道神仙粥。

神仙粥听起来仙气萦绕,其实在用料上却寻常得令人瞠目结舌,民间有歌道“一把糯米煮成汤,七根葱白七片姜,熬熟对入半杯醋,伤风感冒保安康”,说得便是此粥,因其有发散风寒的作用,一用便见奇效,宛如是神仙下凡净化了疾病,这才得名“神仙粥”。

豆沙翻制得差不多,他便将这道粥煮上了,接着就是将之前做好的鸡蛋面团揉成粗条,切作小剂子,按压成饺皮,开始包馅儿。

为了能卖得别出心裁些,余锦年便想着包个金鱼饺。金鱼饺形状似金鱼,做法也简单,一张圆面皮,在稍左侧放上不多不少馅,上下轻轻一捏,右边空着的地方就直接捏实压扁了,用梳齿轻压出花纹来做成一条宽大好看的金鱼尾巴,左边用食指往上一对,就成了一对圆圆的金鱼眼睛。

只不过金鱼饺他虽常包,却从没炸着吃过,因为金鱼饺造型复杂,他唯恐下了油锅就塌架了。余锦年包了一盘金鱼饺,决定用漏杓装着先下油锅试一试,许是灶王爷保佑,竟只炸坏了两三只,这一看,此举十分可行,便将剩下的面皮全包了金鱼形状,进锅里油炸。后来又逐渐找到了炸饺子的窍门,炸坏的只数越来越少。

金鱼饺炸好,摆在铺了蒲叶的竹匾子里,最后切了黄瓜粒,装点在金鱼眼睛的小圆凹里,如此一条条小金鱼才扬头摆尾,神气可爱。

忙碌的这会儿,余锦年直接将季鸿扔在屋里不管不问了,好似从来没有过这么个人似的,眼下神仙粥熬好了,糯米香味阵阵萦绕,将人心情蒸得飘飘然,他自也不是那般冷酷无情的人,一下子便记得自己房中还有个宿醉的酒鬼,于是将神仙粥盛出来后就清洗砂锅,另煮入粳米,煲上一道红枣山药羹,并入一二朵雪白银耳。

这道羹补脾和胃,尤适季鸿这样脾胃虚弱的人。

这厢余锦年将神仙粥与金鱼糖饺一并端出去,吆喝着人来买,还放心大胆地立了个三文钱六只的价牌,旁边放个蓄钱的小木盒,叫人“投币自助”,骇得一群人捏着钱反倒不敢投了,生怕余锦年回头反咬一口说没见着他们投钱,讹诈他们白吃白喝。

而余锦年自己早乐颠颠地甩手一身轻,跑去看花贩车里那几盆自己惦记了一早晨的茑萝松去了。

而院子另一头,季鸿幽幽醒来,才想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一睁开眼便被头顶床架子上贴着的一张白底黑墨的大字给摄住了,因是贴在床顶上,在幔帘外头看不见,可如他这般静躺着,就突现出那几个大字的可怖来,活像是自己躺在棺材里,而那字则是什么哀悼之类的丧条,或者镇压祛邪之用的符咒。

能有如此想法不能怨季鸿,委实是那几个大字他实在是认不得,写得虽端正,笔画却很是奇怪,也不似任何一种他所知的异族文字。

不过那少年也奇奇怪怪的,也许这真的是种保人出入平安的咒文也说不定呢?

余锦年若是知道他这么想,兴许早偷笑不止了,因这几个字不是什么别的,而是简简单单的四个简体字——“活在当下”。

季鸿轻轻咳嗽了几声,见房中无人,地上堆着一摊乱糟糟的床褥,他头疼地看了会,又移开眼睛想忽视它们,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皱着眉掀开被子下床来,捡起地上的被褥一层层叠好。他叠得极认真,边边角角都整理齐整,皱巴的褶子也都捋平,这才满意。

少年的床间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这是闻透了各色华贵香料的季鸿鲜少触及的味道,倏忽间觉得这种香味如此清新爽朗,给人一种没来由的亲和感。他嘴角微微扬了扬,将整理好的被子端正放在余锦年的床上,一转身,亵衣长袖不巧扫到了床边一个不起眼小柜,某样物件哗啦一声随着衣袂翻掉在地上,扬起的薄薄纤灰在窗柩间的日光里细碎跳跃着。

竟是一本旧书。

第10章 素黄雀

见那破了半页的书皮上写着“青鸾诗集”几个字,季鸿便觉得烫手,刚想放回原处,忽地从书里掉出几张纸片来,他捡起来一瞧,是临抄的几个大字,笔迹有些歪扭,但可以看出写得很是认真。他将纸片收起来,又忍不住仔细翻了翻,可见书册是很破旧的,仿佛是被翻过很多次,有些字甚至都模糊不清了。

季鸿这才打量起四周来,房间很小,陈设简陋,一床一柜一桌而已,但是窗前和桌上均摆着两盆不知名的小花草,小花盆才巴掌大小,生机勃勃,只可惜……桌上有些乱。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桌案收拾了一下,终于看起来舒心了。

也不知道少年去哪里了,昨日自己酒后朦朦胧胧的,只记得一簇温暖的火光,和一个散发着甜蜜气息的茶碗。见少年桌上有一方小砚,季鸿便一边在房中等余锦年回来,一边将书册摊开,取笔抿了墨,将书页上残缺的字一一补齐,如此也算是报答少年昨日的照料之恩罢。

补到某页,季鸿嘴角的弧度渐渐地凝固下来,心中疑道,二哥季延的诗作怎会也在这上头?

想起二哥,他脸色更是阴郁了。二哥才华出众,百年难遇,季鸿曾听闻山中有高僧大道,能以人为介与怨魂交换精魄,令其重返人世。这多年以来,他常常梦到二哥的背影,他想问问二哥是否恨他怨他,是否想借他之躯回归尘世。可二哥不答,只用一张黑洞洞的没有五官的脸盯着他,之后便不停地不停地往前走,将他远远地丢在后面。

可是昨夜……季鸿垂下眼睛,乌睫轻微颤抖起来,昨夜他好似抓住了二哥的手。虽然他已想不起昨夜与二哥遗魂说了些什么,却总记得他握住的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甚至是暖的,如活人一般。可惜二哥依旧没有说话,脸上也似蒙了一层薄雾,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表情。

此时一碗面馆的后院中袅起淡淡的米香,舒煦日光倾抛在窗柩间,在手中翻开的书页上撒出斑驳光点,屋中暗沉静谧,窗外却时而传来爽朗笑声,有人远远唤道“小年哥儿”,接着在一番嘈杂交谈中隐隐夹着一道少年嗓音,笑意十足。

在桂花树下初遇这个少年的时候,季鸿恍惚又回到了二哥与他采摘野桂的那天,季延的年纪差不多也就是那般大,奉花吟诗,风流倜傥,以至于少年双袖盈香走过来时,险些让他以为自己又在梦中。但大抵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好似昨天的桂花茶,昨夜的荔枝酒,总是带着一股甜甜的味道,总能让人心中轻快起来。

季鸿不由放下书,捡起外衫披在身上,朝着外面走去。

前头花贩捧着一碗糯米粥,旁边站了三两个食客,都耸着鼻子要与他分一勺来尝尝,那花贩自然不肯,端起碗来就是哧溜一大口,好险呛着,喝罢抹一抹嘴,感觉仿佛冻在身体里的汗都慢慢蒸出来了,不禁舒服道:“酸酸辣辣,痛快!不愧是叫神仙粥,整个人都暖和了!”

那三两食客听了,很是不服:“你倒成仙了,也叫我们沾沾仙气儿啊!”又转头对余锦年央求道,“好小年哥儿,也给我们做两道呗?”

另一人也劝:“依我看哪,有小年哥儿你这样的手艺,连城中那家春风得意楼的大厨都做得!不然那寿仁堂的医药侍子也没得问题,又何必屈尊在这小面馆里营生?”

“呸呸呸,小年哥儿若是去了春风得意楼,你这样的糙汉还有钱吃得?”旁的人嘲道,一群人忙收了嘴,懊悔说错了话,连连摆手说“吃不得,吃不得”。

“王大哥,”余锦年巴巴看着喝完粥的花贩,小声说,“你这两盆茑萝松,再便宜些给我嘛!”

茑萝松在大夏国内委实算不上什么好花,野外常常攀援在岩石山坡上,每年吐籽落地,翌年自生,渐渐地就漫开了一大片,是种价贱的萝花。柔软细长的藤萝丝能拗折成各种形状,譬如球团状的,塔状的,还有富贵人家将它缠绕向上,做成一扇茑萝屏风,开花时节一朵朵小花似五角的星星,点缀其中十分秀美,因此也有别名叫“锦屏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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