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余锦年才注意到罗谦,忙正色坐好,笑眯眯招呼他:“罗老先生,没想到请的是您呀?”见罗谦脑门上尽是潮乎乎的汗迹,他哎呀一身,忙跳下来让出个地儿来给罗谦坐,自己则翻到了矮几另一边去,与季鸿挤在一块儿。
他拿屁股挤了挤季鸿,季鸿也不烦不恼,兀自向后头避了避,直让到了坐榻的角落。
这样一连串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只有亲近至极的两个人才做的出来,稍微有一点隔阂的,脸上都会显出些不耐。罗谦只在那天的药坊门前见过季鸿一回,天落着淅淅沥沥的雨,他是来接年哥儿回家的,当时二人就表现得十分亲近,因走得急未能有所介绍,今日再见,罗谦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季鸿几眼。
余锦年道:“这是我家阿兄。”
季鸿颔首,也跟着叫:“罗老先生。”
罗谦只以为是义兄义弟,便没有多探究,相互寒暄过后便直入主题,问余锦年道:“听说小先生又大展身手了。”
余锦年含蓄道:“哪里……只是情况危急,便顾不得了。”
罗谦心急道:“上次先生的邪气之说,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听闻小先生又露了一手绝活,能治这食物呛入气道之症。实不相瞒,这种急症老朽也曾诊过不少,自以为颇有些心得,却也只能挽回十之六七,总是有些遗憾的……却不知小先生此法有何妙处,还请小先生赐教。”
余锦年忙托住他行礼的手,道:“赐教不敢当,不过是一种急救手法,我给罗老先生做来看看。”他说着环顾四周,想找个配合演示的人,季鸿才一挺身,就被他按住了,“你不要,你太高了。”
季鸿:“……”
“陈栎,你来。”他唤来那个小药僮。
如何从背后环抱,如何握拳,如何冲击,都一五一十仔细地讲给罗谦听,至于究竟是何原理因为涉及了解剖学上的东西,譬如腹部脏器、肺脏与膈肌是如何相互运动的,这些一时间怕是讲不明白的,便是讲了,恐还有惊世骇俗之嫌,便都捺下不提。
讲罢成人如何做,又讲了婴儿与孩童如何做,罗谦都一一记在心中,过后奇道:“这是小先生自己体悟出来的法子?”
余锦年笑起来:“这倒不是,此法名为海——”他忽地一顿,险些说出个外国名儿来,忙又改口道,“海氏急救法,乃是小子偶然间遇到的一位海姓番医传授给我的。”
罗谦一时惊奇:“小先生可真是屡有奇遇啊!”
“呵、呵呵,是啊……”余锦年扯着嘴皮干笑道,他怕罗谦又往下追问别的,赶忙拽来碟子,“今日是春风得意楼的品茶会,这茶点卓然不错,先生尝尝。”
罗谦也不与他客气,拈了个金铃炙吃来,说道:“确实不错,小先生这金铃炙可是风靡信安,老朽那小孙女儿便整日缠着要吃,今儿个有此机会,可是要多买些回去。”
说了会话,罗谦就起身告辞,回去琢磨余锦年说的那个海氏急救法去了。
余锦年也坐不住了,他本是想来瞧瞧所谓的文士集会是怎样的风采,结果却大失所望,不过是一群诗客们相互倒酸水,便也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他下榻时一瞬没能站稳,季鸿快手抚了他一把,又弯腰捡起余锦年的一只鞋来。
姜秉仁走进来时,正看见季鸿低着头,往余老板脚上套鞋,他心里一酸,抱臂倚靠在屏风旁,风凉道:“这是在外头,你们这样不避讳人,也不怕被人笑话!你们倒是不知,外头那群人是怎么说你们的?”
余锦年也不高兴了,他拿过鞋子自己穿上,两脚踩在矮踏上跺了跺:“我听都没听见,你又何必非要重复一遍?”
姜秉仁气得:“你……!”
余锦年又纳闷道:“真是奇怪,你最近冷嘲热讽的,到底是生我什么气?”
姜秉仁其实没想和余锦年吵的,余锦年刚救了严荣,怎么说都是他们春风得意楼的大恩人,这样的恩情,就是让他登门拜谢都是应该的。他却也不知怎的,嘴比脑子快,一下子就将风凉话给说出来了,他看了看余锦年,将嘴一抿,没再反驳什么,恹恹道:“没有什么……你要回去,我用轿送你们。”
“不用了,多走走锻炼身体。”余锦年拉着季鸿就走。
“等会。”姜秉仁叫住他们,又扯来个小厮给余锦年引路,“后头新来了娄州金枣儿,不怎么常见的,叫他们给你装一篮带回去吃。”
“……”
余锦年以为所谓的金枣儿会是什么特产大红枣,结果到了后院一瞧,竟是一筐筐的小金桔,各个儿金黄小巧,还挂着翠叶和水气。金桔这玩意儿比其他橘、柑、橙之物的滋味又不同,许是能连皮带肉一起嚼着吃的缘故,总觉得有种异样的香气,他还挺喜欢的,所以一见这东西就给馋住了,很是没骨气地任小厮给他装了满满一大篮。
他掐了一个给季鸿,季鸿蹙着眉头看了半晌:“……直接吃?”
余锦年提着篮子:“啊,快试试。”
这金枣儿皮薄肉甜,后味略有丝酸,气息清芳,齿颊留香,余锦年嚼得津津有味,季鸿则满面纠结——金枣儿是南果,这一南一北间输运不易,故而抵达夏京的金枣儿多被制成了盐渍蜜饯,而进到郦国公府里的,则更是精致刁钻,是故季鸿还从未生吃过金枣儿,心里直有“这也能生吃?”的疑问。
两人一人嚼了一个便往外走,至春风得意楼门口时,还与进出匆忙的一名传菜小厮撞了一下,有件儿物什从他腰间撞落了,他也没注意。
此时严荣噔噔地从二楼跑下来,才至门间,就见季公子二人已经走远了,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再追,却是一低头见到地上躺着一把小扇……
那厢余锦年走到城西,才摸到小扇没了,他又沿着来路寻了一遍,竟是遍寻不得,一时心中气恼失落,大有寻不到就不回去了的气势,季鸿只好允诺再给他写一把,这才只好作罢回家。
一回家,就先换了衣裳,宝贝似的将那玉色衣收进橱子里头,之后挽起袖子直奔厨房。
他是见季鸿不惯吃生金枣儿,于是做了份糖桔来。
便是将金枣儿切半,剜去小籽儿,再用冰糖慢慢熬了即是。熬出来的糖桔色泽红润,滋味甜美,粘稠的糖浆包裹着一粒粒枣儿,可直接作小食吃,也可封在罐子里,能存三五日,配茶就粥皆美。更且生金桔切开,直接泡在酒中,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余锦年正与季鸿歪在榻上吃糖金枣儿,商量明日去肉行买只羊羔腿好酿酒吃。
而城东另一头房间里,灯橘如豆,严荣将捡来的小扇打开看了看,竹骨素面,质朴无华,便是拿到扇铺也只是无人问津的低档纸扇。
再仔细瞧了瞧上头的字,不禁神色一凝。
第59章 羊羔酒
早市上人声鼎沸,瓜果蔬菜等浮摊俱已支了出来,鸡鸭鱼蛋也都铺在了两旁,一碗面馆里的鹅原也下了几只蛋,清欢嫌鹅蛋又腥又木,煮着不如鸡蛋香,腌了没有鸭蛋美,说着就要拿出去换几个铜板,被余锦年好说歹说地留住了,并取了两只鹅蛋,做了碟厚蛋烧。
厚蛋烧是极耗蛋的,鹅蛋个大肉肥,一个顶仨,所以用鹅蛋来做倒是感觉很是超值。他将取来的两枚鹅蛋磕在碗中,加入一匙糖、小半匙盐——糖盐比例是看自己喜吃甜口咸口,余锦年按照惯常的口味调完了,才忽地想起季鸿不爱吃甜蛋的事情来。
算了,他嘀咕道,大不了再给季鸿单蒸一份别的。
筷子搅拌得蛋碗中微有一层蛋沫,之后在锅中刷薄薄一层油防粘,便可以下锅煎蛋皮了。这时候要掌握好火候的,火不能旺,油须得少,蛋皮才能慢慢地胖起来,这样凝固后一层层折叠过去时才会显得饱满匀称。
最后切段摆盘即可,可据口味蘸食桂花酱、玫瑰酱又或者虾酱。
将蛋烧端了出去给清欢穗穗们做早点吃,他又折回来,单给季鸿做蛋壳蒸。
蛋壳蒸顾名思义,就是将蛋放在蛋壳里面蒸的,只不过这蒸的内容又有些花样。他另敲了一只鹅蛋,只是这回蛋是从尖顶上那头慢慢敲开的一个圆口,将蛋液倒出来,尔后摘了一朵胖香蕈、一块骰子大的瘦肉、两粒小虾仁,都斩成末与蛋液搅拌均匀,用几滴黄酒、一匙盐调味,又撒六七个花椒在里头,为的一是除腥二是温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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