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亭道:“喜欢这个?那就买它吧。”他掏出钱来,又问伙计,“这是什么酒?”
“红天浆。”伙计笑眯眯回答,“乃是石榴做的。”
酒用一个小葫芦装着,葫芦腰上系一条麻线,打成结挽在手上。苏亭趁着白海棠高兴,提出去游河。白海棠眨着眼睛看他:“……游河?”
苏亭说:“河岸上会放祈天灯,到了河心,还能远远看到灯市上的千百盏花灯。不用去人多的地方,船上只有我们两个,能吃吃酒,说说话。”
白海棠烦恼道:“可是我们哪来的船?”
苏亭故作神秘地带着他走,两人越行越偏僻,很快出了城,拐进河边一个小树林中,拨开丛生杂草和纷乱枝杈,豁然开朗时,眼前出现一个小小的码头,应是什么人自己用木板搭建的,岸边还拴着一艘小蓬船。
“小心点。”苏亭扶着白海棠跳进船里,便把灯笼放在船头,自己钻到篷子里,从篮子里掏出烛灯点上,才叫白海棠进来坐,同时解释道,“向朋友借的船,都打扫干净了。”说着将篮子里准备好的吃食点心拿出来,虽然都是些家常小点,还有过年时剩下来的,但两人都很自得其乐。
苏亭用竹蒿在岸边一撑,小篷船就晃悠悠飘向了河中央。
这处人也不多,景致有些偏,画舫更是不屑来,天似黛幕,水若碧绸,水天之间唯有他们两个荡船轻舟,仿佛这一袭天地都是独属于他们自己的了。
原本没想着喝酒,因此苏亭并未带酒杯出来,便只好暂且用碗倒酒,好在白海棠并不嫌弃。船上有一方矮几,刚好容得下两人相对而坐,大概是石榴浆真的很好看,白海棠捧着碗看了很久才舍得去尝,因为走了有这会儿,寒气侵透了酒液,所以入口时凉丝丝的,很是爽快。
苏亭展开带来的包袱,原是一条小毯,他把毯子披在白海棠身上:“河上风冷,别冻着了。”
白海棠裹着小毯子,低头看着碗里的石榴浆,弯起了嘴角道:“真好。”
“这就好了?以后会更好。”苏亭笑了笑。
“以后……”白海棠畅想了一下,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软得似一汪清水,他道,“我从前,从来没想过以后要怎么样。以前戏班很苦,师父一个人带着我们师兄弟九个,四处奔波。九张嘴呀,还都是哥儿,吃不饱饭是常有的事。师父眼光好,师兄弟们虽然出身不同,但都很上进,都卯着劲想要早日登台,报答师父。只可惜,师父没能等到我们九人的《谢师恩》……就去了。”
这么多年来,有时候白海棠也会粗略地提起一点,只是讲着讲着就不愿说下去了,似乎是有些伤心事裹在里头,所以苏亭很自觉地不会再问,今日这倒是白海棠第一次与他讲师门的这些旧事。苏亭以为这就是敞开心扉了,于是很认真地在听。
白海棠道:“小时候,大师兄是我们当中嗓音最好的,师父很是看重他,指望着他来挑起戏班的台柱。只是事非人愿,大师兄十四、五岁时,突然变了嗓。你也知道,我们做戏子的,最重要的就是那副老天爷赏赐的好嗓子,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是大家都明白,大师兄唱不好戏了。”
“那时师父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此一打击让师父瞬间垮了下去。彼时我六岁,还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师父吊起来,逼着我来学戏。我们知道,师父是癫狂了,他时日无多,害怕后继无人,害怕一手搭起的戏班垮台,于是只能不停催促着我们练身段、吊嗓……没日没夜的。”
苏亭担心他太过伤感:“海棠……”
白海棠朝苏亭笑笑:“没关系,我想说,很久没与人说过这些事了。”他道,“十岁时我第一次登台后,师父病重不治,很快去了。之后班子里乱了一阵,走了几个师兄,最后只还剩下一半人,愿意跟着大师兄。好在大师兄虽然嗓子不如从前,头脑却聪明,后来走到信安县,师兄突然决定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盘一座戏坊,不再四处飘荡了。”
苏亭恍然:“如今的班主,是你的大师兄?”他想起那日走投无路,厚着脸皮去戏坊,结果却被人家拿几枚铜板羞辱了的事情。
“嗯。”白海棠点点头,似是看出他脸上有些困惑,“虽然不用再漂泊,但生意也是时好时坏的。我没想过以后能如何,只是有饭便吃了,有戏便唱了。师父走后,师兄弟们人心不齐,大师兄对我有诸多误会怨念……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
苏亭:“那后来……”
白海棠扬起笑容:“后来就遇到你了呀,亭郎。”
他把碗里的酒喝干净:“把小桌子拿开,我给你看样东西。”
苏亭一头雾水地把小案搬出去,放在船头,船头的灯笼有些暗了,他又用随手从船上捡了根小木枝拨了拨,灯芯嗞嗞地烧起来,他回过头,登时愣在原地。
——白海棠跪坐在篷内,正在宽衣解带,披在肩上的小毯堆垛在腿边,层层叠叠。
他想过与白海棠亲密的事,而且扪心自问,想过不止一次两次。他比白海棠小很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且又不是那种恪守礼规的人,春宫密戏都涉猎过。夜夜入梦时,身下所见所想都是白海棠的影子,有时就这么不知廉耻地想了一夜,早上醒来,裤缝里都黏湿湿的。
但他从来没想过趁人之危,更不想在白海棠不情愿的时候与他有些什么。那么白海棠呢?为什么拒绝他那么多次,今天突然就……
苏亭有些不可思议,他跪坐下来,傻兮兮地看着白海棠,好半天才手忙脚乱起来,把篷子两端的苇帘垂放下来,即便河上空无一人,他也不愿叫别的什么东西偷看了去海棠的身体。
回到篷内还是晕晕乎乎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明明很想看的,此刻却陡生出一股羞怯来,眼珠似在眶里生了锈,半天没挪得一下,只盯着海棠脚边的一抹衣摆观察。
苏亭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了什么,于是伸手上去,从灰布外衫底下揪出一缕红布来。像是顺藤的瓜、吃线的鱼,他两手循着衣拽了拽——哗啦一声,外衫褪了下来,他瞪大了眼,语无伦次道:“海棠,这、这是……”
视线抬上去,白海棠的脸颊似一颗熟透的柿子:“——好看吗?”
“好,好看。”苏亭直愣愣瞧着,连把白海棠瞧羞了都不知道,他摸了摸那块衣料,眼睛熠熠发光,“这喜服是……什么时候?”
白海棠拘谨道:“很早了,我自己缝的,还有一点点没有缝好,只是来不及了。亭郎,我就想着有一天能……穿给心上人看。”他拽着一点裙边,红着脸说,“你想看看吗?”
苏亭咽了口唾沫,有些不知所措,他心里慌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这身喜服,还是因为白海棠的那句“心上人”,他笑着笑着忽然觉得有点想哭,感觉心都要化了:“海棠,海棠——”他竟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不停地重复“好看”。
白海棠无奈道:“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越被他这么说,苏亭就越难受,强行给自己辩解道:“谁看到自己的新娘子那么漂亮,都要哭的啊!”
白海棠赧道:“谁要做你的新娘子了。”
苏亭揉干了眼睛,离远了一点,正从头到脚细细地欣赏,闻言立刻止住呼吸,瞪着眼睛看他:“不是我的吗?”
“……”被逼问地没了退路,白海棠只好承认,“是你的,是你的,你看罢。”
苏亭前后左右来回地看,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他在梦里也见到过海棠穿嫁衣,只是梦里虚幻缥缈,像个不可捉摸的泡影,而今日所见却是实实在在的,看得着,摸得见,反而让人觉得这不会也是场梦吧!
他看得痴迷,恨不得将每一丝每一寸都刻印在脑子里。
突然地,鲜红衣襟中裂开了一条缝,且那缝隙自上向下,由宽而窄,露出红衣里的一片雪白。苏亭突然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呼吸不由粗重起来,然而一只手刚刚伸到腰间的系带,他突然惊醒,一把按住了对方的手。
白海棠的脸有些发白,像是被慑住了:“亭郎……你不是一直很想看吗?”
苏亭谨慎地盯着他,一下子从巨大的喜悦中苏醒过来,他有些慌,伸手把从白海棠肩头滑落的喜服提上去了,颠三倒四道:“我想看,但是今天不想看……海棠,我们今天不看了,以后再看,好吗?”
一只手拽过来,苏亭仿佛被火燎到一般退到船头。
“……”白海棠攥了空,险险用另一只手撑住了身体,一种不可能的可能冲上脑海——苏亭是害怕他吗?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往下脱衣服,非要给苏亭看看不可。
夜里那么凉,船上的风毫不留情地来回筛过,苏亭一个箭步钻进船舱,抖开了扔在一旁的小毯,不由分手地把人裹上了。他按住白海棠的双手,死死地盯着他:“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不过是想给苏亭看看自己脱了衣服是什么样子,苏亭见了,就会明白他到底是什么病。白海棠挣了两下,才挣脱开,就又被苏亭抓住了。明明是他强求别人来看,最后反而把自己弄得很狼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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