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妱还知道,定国公府世子夫人就是甘皇后的嫡亲妹妹,定国公府一直都是太子一系重要的力量之一,但原先有多风光,现如今就有多仓惶,甘家和甘皇后谋反弑君,这和甘家联姻的定国公府便也蒙上了阴影,很多弹劾定国公,定国公世子还有定国公次子户部侍郎顾存琅的折子都已经到了皇帝的手上,并且皇帝已经命人立案审查。
母亲突然提到这顾二夫人,难道顾二夫人因着顾家之事兜兜转转寻了母亲想找自己跟郑愈说情?
她细思间就听到她母亲继续道,“阿妱,朝堂上的事情阿娘知道的不多,但也听说现如今定国公府也身陷甘家和甘皇后谋反弑君一案中,很可能遭祸。前些日子,阿娘的这个族姐就寻到了阿娘,想让阿娘引见,见上你一见,阿娘也不知此事是福是祸......只怕让你牵连上顾家,会和太子殿下生出什么嫌隙,所以心中一直犹豫不定。”
兰妱听言失笑,道:“阿娘,您就为着此事这般发愁?”
她摇了摇头,笑道,“阿娘,顾家是顾家,我是我,就算我见了顾二夫人,她也牵连不到我头上,如何就会和大人生了什么嫌隙?不过阿娘,朝堂之事,我是不会跟大人多言的,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所以其实就算是她见了我,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阿妱!”
孟氏看着女儿的笑颜一时怔忪,更因着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要毁了女儿的生活而心如刀绞。
可事到如今,阿妱说得对,捂怕是再捂不住的,与其等到将来酿成大祸,对阿妱造成更大的伤害,不如早些告诉她,让她早作准备。
她没解释什么,只慢慢道,“阿妱,当年顾大人外放至我们江州,因缘际会对我这族姐,顾夫人一见钟情,但顾夫人的家世在我们当地虽也算是不错,但京中的定国公府却是万万看不上的。顾大人对顾夫人一往情深,不顾家中的反对,一意要娶顾夫人,并且私下请了媒人和孟家定下了亲事,打算直接成亲,先斩后奏,可就在他们成亲拜堂之前定国公府来了人,道是国公府已经为顾大人定下了一门亲事,彼时顾大人正好要回京述职,就只好暂缓了两人婚事,先回了京城处理那门亲事。此事后来就一直拖了一年多。”
兰妱皱眉,她倒是没想到顾大人娶顾二夫人竟费了这么多的周折。只是她不太明白她母亲为何要和她说顾大人和顾二夫人的这些旧事,但看着她似乎难受至极的神色,心里却无端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可是万万没想到,顾大人离开江州,回了京城之后,顾夫人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身孕,万般无奈之下,孟家只好先瞒下了此事,让顾夫人闭门不出,后来顾大人一直没回来,顾夫人就在孟家诞下了一个女婴,那时正是承熙三年,荷花盛开的时候。彼时阿娘也正怀有身孕,就在娘家养胎......”
“阿娘!”
兰妱猛地打断了自己母亲,面色煞白,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她看到她嘴唇颤抖,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心中便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兰妱想,她的人生就像陷入了一个漩涡,一直都在旋转,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去掌握住自己的生活,但却不停的就有一个意外爆出来,然后发现自己的努力可笑至极。
别人的一念之间,别人犯的一个错,一个偶然,一个误会,一个自私的选择,却要她去承受一生。
她不知道此时她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
她喃喃道,“阿娘,这个顾二夫人不是最后还是嫁给了顾大人吗?那那个女婴呢?我可只听说过顾二夫人和顾大人只有一子,难道那女婴是一出世就已经被他们掐死了吗?否则那个女婴为何不见了?”
“阿妱!”
孟氏心头剧痛,她颤抖道,“阿妱,若不是她来寻我,此事我永远都不会跟你说。当年你被嫡支带走,我知道嫡支不怀好意,跟着到了京城,我去寻过顾二夫人,那时我得知阿媛被送去云南王府为妾,我也去寻过她,可是她从来都不肯见我,现如今,顾家遭了大难,她却来寻你,阿娘只怕她会拖累于你,但又怕不告诉你,会让你陷于被动,阿妱......”
第57章
兰妱知道。
听说她出世时原本是双胎, 只是那双胞胎姐姐出生六个月之后就得了寒症过世了,也因此她母亲便对她格外疼爱些。
死的那个为何不是她?这样有的人少了伤心, 有的人也能彻底放心,
兰妱震惊过后就有些恍惚,虽然心仍在一抽一抽的疼,但有一部分的自己却不知为何像是从自己身体里抽离出来般,格外清醒起来。
她从小就已经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受到的打击越大, 处境越糟糕时, 人却会越清醒, 从来不会怨尤,更不会因为陷入悲伤恐慌或者任何情绪之中就会失去冷静, 失去辨别思考和应对的能力。
因为, 别人会放弃她, 但她自己却从不会放弃自己。
她伸手慢慢帮孟氏抹了抹眼泪, 明明自己脸上也还满是泪水,却竟然笑了出来, 虽然那笑不及瞳孔, 僵硬得很。
她听到自己跟母亲柔声道:“阿娘,无事的, 她拖累不了我,以前我是那样的身份,大人也没有嫌弃我,现如今这种没影的事, 更不会连累到我。当年他们既已放弃我,哪怕他们成亲了,一路高升了,也从来也没有想过认回我,就是从来也没有当我是他们的女儿过,现在就算见上一面,又能怎么样?您不用担心,您知道,这点子事情,我还是应付得过来的。”
她说得若无其事,但神情却有些飘忽,孟氏见她如此,更是悲从心来。
“阿妱!”她唤了一声。
这孩子,本来也该是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可为何这命就这么苦?
“阿妱,你可怪阿娘这么些年一直瞒了此事,没将事情告诉你?这些年阿娘寻了那顾二夫人多次,可她只见过我一次,只道,就当当年过世的那个是她的女儿,剩下的就是我的女儿,以后就再也见都不肯见我。听说她在婆家也过得艰难,高门大户规矩多,怕是她怕认回了你,影响了她闺誉,更被婆家不容......阿娘怕你伤心和失望,心中失衡移了性情日子更难过,所以索性就一直瞒了你。”
“嗯,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兰妱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既不肯认我,我也不会认她的,阿娘,没事的,现在我不是挺好的吗?”
兰妱近乎麻木地哄着母亲孟氏,再不知如何地送走了她,然后就呆坐在了窗前的软塌上看着外面的枯树。
她在想她这一路走过来的日子。
被带去嫡支时只有八岁,那时她多恐惧啊,别人明里喊着她姑娘,实际看着她的眼神满满都是鄙薄,连婆子和丫鬟都给她使脸色,管她就跟花楼里老鸨管楼里的姑娘一般,每日里没日没夜地学着各种东西,一日里不过只能睡上几个时辰,稍有不对便被教养嬷嬷冷言冷语道,“姑娘,您是这样的命,不多学点傍身的技艺,将来只能被人践踏死”。
她第一次听到“玩物”这个词是从嫡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口中听到的,因着三皇子对她露出了稍许异样,那嫡支小姐事后就跟哄她的丫鬟道,“我跟她们计较什么,左右将来不过就是送人的玩物,跟她生气没得掉了我的身份”,那时她听到那样鄙薄不屑的语气,竟然顾不上委屈和难过或者气愤,因为心底早已被对未来命运的恐慌占据。
再后来......听说厉郡王看上了她,厉郡王是宗室府宗正,得皇帝信重,在宗室中威信颇高,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有意把她送到厉郡王府做妾,那厉郡王是什么人?他长孙女儿都快跟自己一般大了,后院有几十个小妾,听说兴起时还让自己的小妾去服侍来家中的客人,荒诞时更是让几个小妾同时同床服侍他?他根本就没把她们当人看。
那时她多惊恐啊,只想着若真是挣脱不过,就是死了也就罢了。可她那时还记挂着父母,记挂着弟弟,记挂着那个因为她二叔而把自己卖给嫡支过着这种生活的父亲。
否则她一个女子,又怎么会被逼到不顾廉耻,在乾元宫跪求从未谋过面,脸上身上都是生人勿近满是寒冰的郑愈,求他给自己一席容身之地?
......
但多么可笑,多么讽刺啊。却原来她父亲是官居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她祖父是世袭罔替开国国公府之一,京城头牌勋贵世家定国公府,她本来该是定国公府二房的嫡长女。
她的眼泪又无声的滴落下来,她的命就这么贱。
当然,她心痛到极处,却也仍是清醒理智得很,当然也察觉出了其中的问题。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的事情就算做得再严密,肯定还是会有人知道,例如她的母亲,不就最是清楚?恐怕知道的人还不少。
那顾存琅能做到正三品的户部侍郎,能是个没脑子的?那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呢?她虽很少出去应酬,但却也熟读这些人的资料,对他们的性情了解一二,他们可绝不是什么蠢的。
任由顾家的女儿流落在外,还与人为妾?若事情闹出来,定国公府的颜面还要不要,顾存琅的颜面还要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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