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晦开口:“钱大人。”
姜莞将头从椅背上抬起,简直要笑出声:“钱大人?京城钱青天?”她的语气并不善意,嘲讽意味十足。
谢晦自然听出她的情绪,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脸上头一次出现人性化的神色,不再是无喜无悲的模样。
他微微皱起眉头,缓缓点头。
姜莞笑容更盛:“谢晦,今日我心情好,教你一个道理,你且听好。”
谢晦从小到大全靠自学。上天给了他博闻强记的脑子,又给了他举一反三的本领,以及一颗剔透的心。他从未有过师父,甚至不曾有人为他指点过什么,全凭天赋与本能一步步向上爬。
她是第一个要教他什么的人。
尽管他清楚她不过是兴致所至,要教的也不一定是好东西。
她没等到他回答也并不介怀,大度极了,直接道:“这个道理就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谢晦顿时会意。
她很快自我否定:“谢晦,有时候眼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是道听途说。你说的钱大人和我印象中的钱大人截然不同,至于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端要你自己去看去体会。”她这话听起来竟然很是真诚,说是指导也不为过。
谢晦不知听没听进去她的话,总之什么也不说,很能藏事。
姜莞莞尔:“据我所知,这个钱大人人面兽心,惯会将人哄得一愣一愣,看似是成全人心愿,实际上呢,是将人更向深渊中推。”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上下打量谢晦一眼,意有所指:“还不是你们这些穷鬼太蠢了,稍微对你们好一点,就会被人骗得一愣一愣的。”
谢晦忽然抬头看向她,眼神莫测。
“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跟我做事?等我做了皇帝,祁国随你折腾。”姜莞翘起唇角笑看着他,让人分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零零九只觉得看姜莞这副模样,谢晦如果鬼使神差地答应,下一刻她就会把他以谋逆之罪送入衙门。
她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而谢晦也不是一个会突然头脑发昏的人,除去一开始的皱眉外,他很快又变回那个淡漠的少年。
姜莞非要他回答:“你说,你要做我的人,还是要做祁国的官。”
谢晦:“祁国的官。”
姜莞不怒反笑,赞道:“好!有骨气!”她听上去并不生气,还十分欣赏他这样认死理的行为。
她盯着他的脸笑:“谢晦,不是我心眼儿小,你总有一天会为你今日的愚蠢选择而感到后悔的。”
谢晦并不怎么在意,想得十分透彻:“我做的选择,我该承担。”
他后来的的确确后悔,每每回想起此,总不明白这时候自己为何装得如此云淡风轻。
次日,那七人被如约放行。他们在山外与谢家村的人告辞,并发誓绝不会再打扰他们。
他们说罢齐齐看向谢晦,希望他还满意。
谢晦点点头,看着山外蜿蜒出去似乎无穷无尽的道路,最后道:“希望你们这一去能一路顺风,如愿以偿。”
七人畅想着未来,谢家村的人帮了他们,他们心里熨帖,总觉得未来的路要跟着一起好走起来,他们一定能走到京城找到钱青天,然后沉冤昭雪,让汉阳所有人过上好日子的。
找到钱青天就好了。
他们有了无穷无尽的动力,对着谢晦重重点头:“承您吉言,希望我们早日到达京城。”好像只要到了京城,一切问题便都能迎刃而解。
七人消失在山下,往自己梦想中的方向去了。前途一切未知,但他们心里尚存着一分希望,并愿意为了这份渺小的希望付出一切。
汉阳这几个人的事似乎给谢晦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他开始更加用功地看书外,也开始时常挤出时间去山外的世界一看究竟。
可惜他并不能走得太远,至多在巴中附近村落中走走转转。即便如此,他的眼界也更加开阔,了解了许多过去自己并不熟知的事情,意识到他的观点种种都太过依赖自己的认知,而在许多时候,哪怕同属巴中城下,村子与村子之间的待遇并不相同。
谢家村地势偏僻,远离城池,通行不便本是劣势,却又在无形之中为谢家村的村民们省去许多事端。
农民租用东家的地,便是在为东家做事,东家叫他们去做什么,他们就该去做什么。谢家村离城里太远,东家哪怕想让他们白干活,也不够路上浪费时间的。
但他看到许多来去便利的村庄中,村民中原先该在田中劳作的劳力们都被东家叫去家里做工,田间忙碌的多是尚未长开的孩子,以及沉默寡言的女人。
相比之下谢家村的人还能在自家田地劳作已经是一种幸福。
谢晦虽然嘴上不说,行动上却在践行着姜莞说的眼见为实这一点。多看,而不是用耳朵去感受。
姜莞自然知道他这些日子四处奔波的事,还随口夸了两句他这样求实的行为。
零零九听她夸奖人,尤其是夸奖谢晦时总觉得古里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它想了半天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她巴不得谢晦赶紧死掉,怎么会好心指点他许多!
零零九有疑问就问了出来:“姜莞,你怎么会指点谢晦啊,你不希望他死了?”
姜莞正靠坐在美人榻上用勺子舀着冰碗里的水果慢吞吞地吃着,闻言在脑海中扔下两个字:“狭隘!”
“我盼着他死,就不能教他些什么了?”她反问,目光落在碗里晶莹剔透的荔枝肉上,看似发呆,实际上在和零零九说话。
零零九道:“我只是觉得别扭,你既然盼着他死,又何必多此一举教他什么。万一他因为你的指点变厉害了又或者什么的,你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姜莞乐了,美美地吃上一口荔枝肉,眼睛弯弯:“你终于知道向着我说话啦?”
零零九一下没了声音,突然被姜莞点清立场,它身为系统却感受到了不该有的惶恐。它的心态不知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它本该为自己的男女主着想,现在却下意识从姜莞的角度出发。这样的改变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系统是不该被改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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