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荒郊野岭的,甄家几个护送的人也烦了。护送甄婉的几个人明面上是甄家的护卫,实则个个都有官身的。军籍虽说不够高,但也大小是个官。料定甄婉那性子欺软怕硬,惜命的很,定然不敢一个人跑出破庙太远。于是也堵了气,不管甄家的仆妇如何求,就是一个都不出去找人。
这一赌气,他们不曾想到甄婉当真敢跑出破庙。不仅如此,她还拎着裙摆往林子深处跑去。
与此同时,徐宴拎着水桶不紧不慢地来到溪水边。这水是他之前找到的,虽说小溪离破庙有些距离,但水质甘冽清甜。不说烧来用作洗碗筷的热水,留着明早煮粥也是好的。
正当他弯下腰汲水,就听到不远处噗咚一声,有什么东西一脚踩空,落水了。不是落他跟前的水,似乎离他这里有点距离。但夜里很静,动静着实有些大。
徐宴心中一凛,以为是遇着什么野兽。汲满了水便拎起水桶立即就走。
只是他方一转身,就听到了清晰的呼救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又好似瞬间飘远。总之,大晚上听着格外的渗人。徐宴不愿多做纠缠,脚下的步子都迈开的大了一些。可能是他突然之间稍微有些慌了神,夜里又瞧不清楚路。走着走着,他走到了一个不小的深潭边上。
这呼救声就清晰地传入耳中,也不知是不是凑巧,一阵风吹开了云雾。森冷又茭白的月光照下来,他清晰地看都潭水中央一个扑腾的人影,巨大的水花和大动静,安静的林子里,回荡着女子惊恐的呼救:“救我!救命!求求你救命啊!”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破庙里那个贵人小姑娘。
徐宴拎着水桶冷眼看着她,许久没有动静。直到甄婉被冻得腿脚发麻,衣裳吸饱了水正在往下沉,他才缓缓放下了水桶,不慌不忙地脱了外衣。
倒春寒的潭水比溪水更冰冷刺骨。徐宴游到潭水中央勾住了扑腾人。只是他才勾住,水里那人的手脚就八爪鱼似的缠上来。边缠边将自己的人往徐宴的怀里头钻。徐宴被缠住了手脚,游得特别慢。好不容易游上岸,差点没将自己冻死在里头。
被救上来的小姑娘哆嗦着还往热源贴,嘴里一个劲的喊冷。
徐宴被缠得快不能呼吸,伸手狠狠地将人撕下来丢开,脸都发青了。
他下手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顾虑。这般毫无怜惜的动作却叫甄婉猝不及防的同事,意料之外又心口大震。她意识到徐宴有可能对她没什么心思,但她看着眼前高挑挺拔的人。自幼长在京城,与甄家家世相当甚至家世越过甄家的男子对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甄婉人生里还是头一回遇到对她不屑一顾的人,尤其这个人皮相出色到凤毛麟角,让她心神恍惚,几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她忽然对徐宴兴趣大增。
徐宴这个人在她心中的印象一下子被拔高了。她此时盘腿坐在地上,仰头注视这神情冷冽的徐宴,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竟十分的痴然。
正巧姗姗来迟的甄家护卫就看到了徐宴冷冽的表情和地上哆嗦的甄婉。
紧跟上来的仆妇赶忙将一个大麾罩到甄婉的身上,张口就想对徐宴破口大骂。但是还未开口,便被甄婉厉声喝止了。甄婉笼着大麾缓和了好久才缓过神来。身子暖过来,她嘴唇还是乌紫的,但盯着月光下轮廓仿佛被月光描出一层荧边的徐宴灼灼如火。
她咳嗽了许久,歪靠在仆妇的怀中对徐宴道:“小女姓甄,单名一个婉字。多谢公子今日的救命之恩。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往后小女好登门致谢。”
“不必了,顺手为之罢了。”徐宴穿上外衫,拎着水桶便转身走了。
第二十五章
徐宴回到破庙的时候, 苏毓和徐乘风已经收拾妥当躺下睡了。一大一小两张脸难得依偎在一起,火光映照在两人脸上,有种安宁的感觉。徐宴忍着冻得牙颤, 轻手轻脚地给篝火里加了柴。火势噌地一下冒上来,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可算是缓过来。
一旁的车把式倒是还醒着, 闭着眼睛在火堆旁打盹儿顺带等徐宴回来。这会儿见他浑身滴着水还脸色发青, 十分狼狈的模样, 着实吃了一惊。以为他是去汲水不小心摔水里了,忙爬起来问他可还好。
徐宴摇了摇头, 拿了干的衣裳去骡车换, 小声地说了句‘没事’便让人赶紧去睡了。
车把式看他不紧不慢的, 也没强求。徐家小相公跟旁人不一样, 做事说话都是有一套自己的规矩。车把式对他心存敬畏, 听话地去歇息了。徐宴则坐下身, 慢吞吞地给锅里加水。火光剧烈晃动,他瞥了眼不远处的甄家坐的地方。这会儿人都在外头, 就剩一个仆妇在满脸焦急地等。
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徐宴又往火堆里添了柴。
火势本来就不小,没一会儿, 隐约就冒起了水汽。徐宴一手掩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一手端起热水拿到外头, 将晚上吃饭用的碗碟都给洗了。
他手脚很快, 看似不紧不慢, 但该做的事总是做得干脆又迅速。收拾完了碗碟,他别的也没管,将柴火往离床铺远点儿挪了挪, 掀了被子就在苏毓的身边躺下来。似乎动静惊动了苏毓,眼看着她闭着眼睛眼珠子转了转,又不动了。
徐宴将脸往她身边凑了凑,闭着眼就睡了。
这一觉睡得就很沉,一家三口睡着了就不知道夜里发生了何事。反正再醒来,甄家那边早已收拾干净。除了没燃尽的柴火还留着,仿佛人早就走了。
事实上,因着甄婉落了水的这一场意外,甄家的人似乎觉得闹得有些大。唯恐甄婉夜里生病,一行人连夜收拾了行囊往金陵城赶去。
苏毓自从进入毓丫的这具身体,睡眠质量便超乎寻常的好。每日几乎是闭眼就睡着,且雷打不动吵不醒。她忙完那些吃食就困了,夜里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有些诧异那些人走得那么早,苏毓起来看到水桶里装了大半桶的水,忍不住就瞥了一眼徐宴。
徐宴难得没有早起,窝在被子里睡得很沉。徐乘风揉着眼睛爬起来,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毓觉得不对,走过去看了。这一看才发觉,徐宴脸红得跟吃醉了酒似的,呼吸也很沉。虽不至于像破风箱那样呼啦呼啦的,但对徐宴来说已经是不对劲。
手往他额头一搭,烫得苏毓心里一惊。
正巧车把式从外头进来,也替苏毓拎了一桶水回来:“徐小相公昨日夜里落了水,湿着一身衣裳回来的。许是这一路走回来冷风吹的,伤寒了。”
苏毓眉头蹙起来。心道怪不得这里有大半桶水在。于是忙去了骡车,倒了一小盏的烈酒过来。烈酒还是苏毓为了做菜特地买回来的。没想到菜没做上,这会儿倒是用上。她快步走回来,徐乘风也知道爹病了,没多话招惹苏毓,乖乖巧巧地跟在苏毓屁股后面巴巴地看。
苏毓麻烦了车把式煮水,将昨晚没吃完的那些冻水饺下了分着吃。自己则掀了被子,一手按住企图蜷缩起来的徐宴,解了他的衣裳带子,一手用棉布沾了酒精替徐宴擦手心脖子咯吱窝。
这古代可不是现代,伤风感冒吊几瓶水吃几粒抗生素就行了。古代医疗水平低下,还挺多人死于伤寒的。苏毓手里头也没有别的药品可用,只能用烈酒快速替徐宴降温。
车把式看她这一翻动作觉得稀奇,想着小年轻,家里没个长辈的什么道理都不懂。人都烧成这样了,还掀被子。于是忙上前来提醒道:“徐家娘子,你可万万不能这时候掀徐小相公的被子!这大冷天的伤寒,多搬几床被子出来,替他捂着!捂出汗就好了!”
苏毓没法跟他说什么,只托他先把饺子下好:“冷水下锅,煮飘起来就能吃了。宴哥儿这边有我照顾就好,刘伯你且先去弄些吃食。”
车把式见劝了几遍苏毓不听,叹了口气,也不好多管了。
苏毓多擦了几遍,徐宴那烧得烫死人的温度可算是降下去。耳边的喘气声平缓许多,车把式顿时就惊讶了。许是不信,还好奇地伸脖子过来瞧。见徐宴当真舒服了许多,确实好转了,才在苏毓的耳边嘀咕:“发高热用酒擦身子还真的管用?”
“嗯,”苏毓看他将水煮开了,饺子也下好了,便过来坐下吃,“烧得厉害可以紧急用。多擦几遍,多多少少对高热有些用处。”
车把式一脸稀奇,心道,这秀才娘子就是不一般,懂得多。
徐宴这回不知是伤着身子骨了还是不生病的人一旦发病就格外凶险,高烧烧了好几天。苏毓连番地替他擦身子,才控制着他没烧出大事儿。但这般病了四五日,人明显憔悴了一圈。不过人长得好就是这点好,人明明憔悴得很,看着却不埋汰,一股子我见犹怜风中不看折的娇花劲儿。
苏毓这铁石心肠的女人看了都对他好了不少日,还挖空了心思在有限的条件里给他做点补身体的吃食。
徐宴拥着被子坐着,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不紧不慢地舀。那根根分明的眼睫在他眼睑下留下参差不齐的影子,随着他眨眼睛,一颤一颤的。
“先吃几天清淡的,”苏毓替他煮了浓稠的粥,弄了点肉肠丁儿和蛋白丁在里头,弄成了咸口的。徐宴这厮不仅是个肉食动物,还是个不爱吃甜的咸口党。这一点倒是跟甜食控的亲儿子徐乘风不同,“等到了金陵,安顿下来,给你做顿大菜。”
徐宴平静的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苏毓看他手里舀了半天的那勺粥终于舍得放进嘴里了:“明日就出发吧,我身子如今好多了,可以起身了。”
苏毓看他这别扭样儿就好笑,吃个饭还要人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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