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淑在旁瞅着,便说:“不如你听我的,咱们也不用就烧两个炉子,白日里就把阿真房里的那个挪来这儿,大不了你捱着些闹腾,让阿真白日也过来这里窝着就是了,晚上就再把炉子挪回阿真房里,这样岂不是都不用挨冻?”
应兰风吃了包子,十分舒适,又喝了口热水,便说:“我身子强健,挨得住,不用搬来搬去那么麻烦了。”
李贤淑见应怀真走开了,就小声说:“你别逞强,手都冰凉呢,为了省钱把人冻出毛病来又哪头合算呢!咱们买的炭也够用的了……”
应兰风“嘘”了声,道:“今年的炭格外贵,冷的又格外早些,还要预防明年春寒也长,那些就留着给阿真屋里用,多了总比少了强。”说完又笑:“再说我哪里就能冻出病来那么娇弱了?大不了就再多穿些棉衣就是了。”
李贤淑瞅着他出了会儿神,左右为难,片刻才无奈何地说道:“也罢了,前些日娘在这儿的时候,给阿真做了好些过冬的厚棉衣裳,你也知道老人家心事多,竟不声不响地也给你做了一件儿,里头是那么厚的一层,我见那样笨拙,以为你必不爱穿的,就给放在橱里了,如今我给你找来,你好歹穿着,虽不好看,却也能御寒不是?”
应兰风忙道:“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可见是她老人家真疼我,才连这些都想到了!”
李贤淑忙去开柜子取了出来,果然沉甸甸厚重长大的一件棉衣裳,应兰风如获至宝,忙穿上了,身上那股寒意慢慢地消散了大半,一时举手投足,十分得意。
李贤淑上下打量了一回,笑得弯腰,拍手说道:“可不能怪我不早给你穿上,这样打扮起来,好端端一个应大人,竟变成乡野里那收地租子的土财主了!”
应兰风却不以为意,拍拍身上,衣裳里的棉絮被弹得极蓬松,他便啧啧赞叹说:“岳母的手艺也是极好,都不曾量身,做的却比量过都要合适。”
李贤淑正给他扯扯衣襟领子等,闻言便笑着白他一眼,道:“把你美的都不知姓什么了!还不是我跟娘说了你的头肩身长?不然也难做得这样合身儿的!”
应兰风忙转身向她也施了一礼,道:“有岳母那样仁德睿智的老人家,才能有娘子这样能干贤良的女儿,这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了,也是我的福气,白捡了这样的好人。”
李贤淑咯咯地笑了起来,道:“瞧你这轻狂的样儿!当着阿真呢,就越发胡说了!”
应怀真在旁,打量应兰风衣裳一上身儿,整个人似胖了一大圈,本来是个有些清癯的斯文书生,此刻居然肥胖圆润起来……这幅模样,简直一言难尽。
应怀真不由微微觉着好笑,应兰风见她抿着嘴乐,就把她又抱在怀中,摸摸她的虎头帽子,道:“爹这样穿好不好看?”
应怀真道:“爹穿什么都好看。”
应兰风哈哈大笑,李贤淑道:“可知你们两个是父女呢,都是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笑看两个一眼,想起自己厨房里的豆包子还没起锅,急忙又抽身去了。
剩下两个在书房里,应兰风索性抱着应怀真,一手又去写字,应怀真起初不在意,瞅了两眼,心中不由“咯噔”了声,原来她已经看出来了,应兰风此刻在写得,居然是辞呈。
应怀真呆了一会儿,便故意问道:“爹你在写什么?”
应兰风随口道:“啊,没什么,是个公文折子,写好了叫人送到府衙去的。”
应怀真不便追问,心思转念,忽然道:“爹,你当初为什么会想要当官儿呢?”
应兰风闻言,手上一顿,沾墨的笔尖悬空,静静不动。隔了会儿,才笑看应怀真一眼,却并不回答。
应怀真歪头看着,手抓着应兰风的肩膀轻轻晃了两下。应兰风见她似是故意捣乱,便一笑停手,说道:“你真的想知道?”
应怀真点了点头,应兰风垂眸看着她很是明净的眼眸,张了张口,却又沉默,片刻终于把笔缓缓放下,才说道:“因为……因为爹当时……受够了。”
他的喉头动了动,双眸闪烁,继续道:“所以爹想当官,想当很大很大的官,不要再看别人眼色,也不再……一无所成、无处可去。”
应怀真心头一震,便寻思这两句,乍然一听仿佛没什么道理,细想想,又禁不住有些心惊。
应兰风说完之后,脸上浮现回忆之色,两个人一时谁也不曾说话,沉默片刻,应兰风低低一笑,道:“好啦,现在你便知道了?不要闹了,乖乖地等爹写完了这个。”
应兰风探手提笔,应怀真忽地又问:“那爹现在还想当大官吗?”
细细地笔尖微微晃动,但也是极快的一瞬而已,应兰风又笑说道:“不了,爹现在……只想好好地守着你跟你娘,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应怀真口干舌燥,喉头也阵阵地发紧,竟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数日之后,府衙来人,说是主事的王大人请应兰风过府一趟。应兰风知道必然是为了他上表请辞之事, 便随着来人赶去府衙,入内相见了王克洵,稍事寒暄,彼此落座。
王克洵举手便拿出一份公函,应兰风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辞呈,便一笑。
王克洵望着他,道:“前日我收到泰州县送来的这封公文,委实有些诧异,这是应知县的意思?”
应兰风起身拱手道:“正是。”
王克洵一抬手示意他坐下,便道:“我只是不解,为什么好端端地要辞官呢?”
应兰风只道:“回大人,是下官自觉才能有限,在泰州这四年也一直庸庸碌碌,没什么作为,反而几次三番差点闹出事儿来,故而下官想着倒不如急流勇退,也好让朝廷另选贤能取而代之。”
王克洵听了这话,呵呵地笑了两声,道:“应大人真是太过自谦了,我知道你在泰州这地方委实是有些屈尊了,然而有道是‘淘尽狂沙始到金’,想来应大人很快就有出头之日了。”
应兰风举手道:“不敢不敢,其实不管在何处都为皇上的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忧罢了,虽然大人抬举下官,然而下官也有自知之明,不敢就妄自尊大……”
王克洵不等应兰风说完,便温声说道:“我也并非是故意抬举,做地方小吏,琐碎之事甚多,若是那些熬不住的,自然就此消磨了志气,也是无法,然而若真的能把这样的小官做的出色,那么将来必然大有一番作为,前途无量……在我看来,应大人便是后面这一种,为何却忽然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呢?”
应兰风见他好言相劝,又一再追问,索性缄默。
王克洵看着他一笑,道:“你虽然不肯同我交心,但我也知道你必然有自己的许多苦楚不足以为外人道。比如前些日子,便有个泰州县来的刁民,说是状告应知县……”
应兰风颇为意外,抬头看向王克洵,问道:“竟有此事?不知是谁,为何告下官?”
王克洵捋着胡须,含笑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你那里一个村子的里长,告了你好些罪名,都是些不经之谈……你放心,我也已派人调查清楚,都是因为你那里放粮,他私自扣押贪污许多,被村民们告了,你秉公办事打了他板子,他心里怀恨,就来我这里告了一状……”
应兰风听了,身上不由一阵寒战,记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他变卖枣子柿子运回了粮食,叫各镇村主事之人领了发放,是这人仗着是里长,故意克扣了村内百姓的粮食,应兰风审问无误,就把他打了一顿,罚了若干,竟没想到此人怀恨在心……幸亏府衙这里主事的已经不是昔日的知府了,不然的话这一次他岂不是又是凶多吉少?
应兰风忙起身相谢,道:“幸亏王大人明察秋毫,不然下官又是跳入黄河洗不清了!”
王克洵复呵呵笑了两声,道:“何必这样儿?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也知道前知府在的时候,曾对你多有刁难,也是他多行不义必自毙,所以才给林御史斩了,而大人堂堂正正,故而仍然好端端的不是呢?”
应兰风承他的情,只好也跟着笑了笑。
王克洵见他兀自站着,便亲走到身边儿,挽住了应兰风的手臂,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且安心,那人已经被我判了诬告长官,如今关押在大牢里了,断不至于再生事。应知县如今要做的,便是安心等候……过了这一冬,,来年开春儿,必有好消息。”
王克洵说到这里,便抬起手来,在应兰风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应兰风转头,同王克洵目光相对,对方品级虽则不高,但乃是京内出来的林沉舟嫡系,身份尊贵,不管走到何处,百官们都需仰视,如今却这样“屈尊降贵”地同他手挽手地说话,又百般劝慰,当下那“辞官”两字就也不便再出口了,只好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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