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罗伯茨夫人打开了门。
段非拙记忆中的罗伯茨夫人是个心宽体胖的和善妇人,总是乐呵呵的,嘴角挂着笑纹。但是和上次见面时相比,她瘦了一圈,眼睛红肿,布满血丝,像是才哭过一场。
她望着段非拙,瘦削的脸上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这大概是她近些日子所展露的第一个笑容。
医生,是您!她激动地握住段非拙的手,没想到您还会回来!对不起,我还以为您是那些记者。请进,快请进,您永远是我们家最受欢迎的客人!
她从橱柜里拿出一只杯子,用心擦了擦,给客人倒了水。橱柜里所有的杯子都有缺口,唯有她取出的这只是完整的。这是专门给贵客用的最好的杯子。
最近有很多记者来吗?段非拙问。
是啊,自打露丝她罗伯茨夫人咬了咬嘴唇,就来了一大帮记者采访我们。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想帮受害者讨回公道,但我错了。他们只是想挖出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给他们的报纸增加销量。
段非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就是记者,这就是媒体。
罗伯茨先生和小爱德华呢?他问。
爱德华在工厂工作,还要晚点儿才回来。罗伯茨夫人答道,至于我丈夫
她望向屋里的一扇紧闭的门。门后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像是有人正挥舞锤子卖力干活。
自打他开始学鞋匠技术,那间屋子就成了他的工作室。罗伯茨夫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幽怨,他现在成天闭门不出,就知道做鞋子。
她起身走到门前,大喊出来啊,切斯特医生来了!你不招待一下人家吗?
工作室中的敲打声停止了几秒,紧接着又响了起来。叮叮当当,规律得令人头皮发麻。
您瞧瞧,他现在就这样。罗伯茨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连女儿没了,都漠不关心
说着,她又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要和她谈论她女儿的死讯,等于是挖开人家的伤口。段非拙于心不忍,但为了案子,他还是下定决心问我在报纸上看见了露丝的事。露丝她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后天。罗伯茨夫人黯然道。
段非拙问她停灵在哪里?我能去看看吗?
在圣安德肋教堂。要是露丝那孩子知道您这么关心她,她一定一定说着,罗伯茨夫人又猛烈地摇起头,不,您还是别去了!露丝的样子实在是她肯定希望您记忆中的她一直是那个标致的姑娘,而不是而不是
她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段非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承受着丧女之痛的妇人,只能笨拙地重复着节哀顺变之类的话。直到罗伯茨家的小儿子爱德华下班回来,情况才有所好转。
段非拙临走前给爱德华塞了几英镑。他和他姐姐不同,没有推辞,只说了句等我将来赚了钱会还给您的就收下了。和上次见面时比起来,爱德华老成了许多,说话像个大人,对于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
圣安德肋教堂距离烂泥街不远,阿伯丁贫穷的人们几乎都在这儿举行葬礼。
圣安德肋是苏格兰的主保圣人,这座教堂因他而命名。然而教堂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残破,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修葺过了。教堂中有些家族墓地已有几百年历史。而那些没有家族墓地也买不起墓碑、墓地的贫民,只能和其他死者共享一个墓穴,草草掩埋。
段非拙过去在烂泥街行医时曾多次拜访过圣安德肋教堂(他的医术还没精湛到可以起死回生),和这儿的老牧师算是相熟。
牧师见到他也是一脸惊讶这不是切斯特医生吗?您怎么回来了?
他继承巨额遗产搬去伦敦的消息已经在熟人中传遍了,大家似乎都觉得他会一辈子留在伦敦吃香喝辣,不可能再回到这个贫穷破落的地方了。
回来参加露丝的葬礼。段非拙说。
牧师在胸前划十字可怜的姑娘,愿她在圣母的怀抱中安息。
我能看看她的遗体吗?她母亲已经同意了。
牧师点点头我带您过去。
举行葬礼之前,遗体会暂时停放在教堂地下室。两人沿着一道狭窄昏暗的楼梯来到地下。段非拙能明显感觉到越往地下深处走,温度就越低,即使披着Z的大衣,寒意也能渗进他的皮肤里。
楼梯尽头是一条笔直的走廊,末尾伫立着一扇铁门。牧师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打开了门。
这儿从前是地下墓穴。牧师沙哑地说,后来殡葬制度改革,遗骨都迁出去了。
段非拙走进地窖。这儿的温度低到他呼吸时竟然喷出了白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以及淡淡的血腥腐臭的气味。
这时代还没发明冷冻技术,想长时间的保存尸体,要么进行防腐处理,要么只能将尸体停放在寒冷的地窖中。
地窖中央摆着几具棺材,大部分是空的,只有一具盖着白布。
段非拙伸手欲揭开遗体上的白布。
牧师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您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吓人得很。好好一个小姑娘变成这副模样,您要是见了,搞不好会做一辈子的噩梦。
放心吧。我见过很多恐怖的事。段非拙低声说,有些连噩梦中都未必有。
他一把掀开白布。
看见死者遗容的瞬间,段非拙不禁扭开了脸。
牧师哼了一声,脸上像是写了瞧我说什么来着一行字似的。
段非拙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面向死者。
牧师说得没错,简直太可怕了。死者是名年轻女子,段非拙一时不敢确定是不是露丝,因为她只剩下半张脸,另外半张脸血肉模糊,根本辨认不出容貌。
死者的身躯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的一条手臂残缺不全,破碎的骨头刺破了血肉。从胸口到下腹的血肉完全消失了,内脏也不翼而飞,残损的伤口上布满齿痕,像是被一头疯狂的野兽撕咬过。
真可怜。牧师同情地说,她母亲去认尸的时候,甚至不敢相认,最后是根据身上的胎记才判断出是她的。
段非拙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地窖中如此寒冷,他的内心却仿佛燃起了一捧烈火,烧得他眼睛发红。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出教堂,冲上阿伯丁的街道,揪出杀害露丝的凶手,将其碎尸万段。
他闭上眼睛,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不能意气用事。不能鲁莽冲动。他在内心重复道。
您懂医术,医生,能看出什么吗?牧师好奇地问。
段非拙又将露丝的遗体细细观察了一遍。
伤口很多,但没有活体反应。他低声说,她是先被杀死,然后凶手才把她
警察也是这么说的。她先被掐死机械性窒息然后尸体才遭到呃损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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