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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沨抱着手在他边上看着,俯下身一只胳膊杵着桌面,指尖点着最不靠谱那个答案,“C,两片绿化带分管领导不同。”
“?”林榛蹙眉。
“全国一卷有,这题我刷到过。”
顾沨挪凳子过来坐他旁边,校服外套脱了掸在椅背上,林榛想问具体哪套卷子还能刷到原题,抬脸正好撞上顾沨迎过来的视线。
夕阳的余晖洒进来,林榛甚至能看清顾沨面颊上的小绒毛度了一层金光。没有缘由和任何征兆,林榛的心跳得很快,转笔的手没拿稳,铅笔‘啪嗒’落回桌面顺着滚到地上。
两人不约而同弯腰去捡,手背短暂碰了一下,林榛心里有鬼别扭得不行,但大家都是男生,他强壮淡定从顾沨手里接过笔,对不起和谢谢不离口的人竟然忘了说谢谢,眼神都不敢有多余的碰撞,埋头看卷子。
顾沨唇角一抹稍纵即逝的笑,面前虽摊着一本书,他单手撑下巴,视线始终落在林榛紧紧捏着笔的右手上。
捕捉到了什么。
月牙形状的疤痕印在他右手无名指上,不知是烫伤还是割伤亦或是别的,总之有些年岁了,围着骨节一圈反光泛白,就像戴了一枚半隐形的戒指。
林榛的手很漂亮,白皙细长,刚才他转笔的时候顾沨就注意到了,还有一个优点——灵活。
林榛余光能看到他,忍着这道目光改完第七题,本想问他是不是在看手,出口却委婉问:“在走神吗?”
“没,”顾沨视线上移,“你手怎么弄的?”说着他还在自己右手无名指相同的位置比了比。
林榛几乎条件反射般藏起来,他不喜欢这道伤痕,习惯成自然,平时会有意识捏拳挡着。今天的自己有点邪门,心思到了别的地方忘了这一茬。
“是不是学别人文身了?”顾沨挨近他,直直望着林榛的眼睛,说:“不提倡,但挺好看的。”
“我没有。”林榛眉头微蹙,不确定地抬手看。
丑陋的疤痕如同一条没长刺的荆棘缠绕在手指上,长错了位置显得不伦不类。太丑了,怎么也不该像文身。他身上藏不住的伤有好几处,每一处林榛都印象深刻。
原生家庭带来的不幸,即便他已经逃离了,佯装十几年的阳光开朗也改不掉骨子里的卑微敏感。
因为每一处伤都有一个让林榛冒冷汗的梦魇。
不分时间地点,霸道将他吞没。
…
黄昏已尽,余晖在撬开的锁孔里悄然逝去,带走飘飞的木屑和烟尘。四五岁的孩童蹲在泥土夯平的土地板上盯着一处不动。
原来是一个土坑。
里面蓄满了雨夜的水。林榛听人说有水的地方能生鱼,可家里的土坑没有,也或许本应该有,因这土坑在他家所以没有。
他有些气馁,伸手去水坑里霍霍,荡漾起一圈更比一圈浑浊的水波。
熟悉的金属声碰撞,钥匙进了锁孔,身后的门就要开了。林榛踉跄站起来,身上的衣服脏得看不出原色,泥灰在他脸上附着一层,唯有润白的小下巴能分辨他的肤色。
‘滋啦’一声响起,林榛已经娴熟裹进霉味儿浓郁的棉被中,头发丝都没敢露出来。他竖起耳朵听,听胶鞋踩在泥地上的沉闷,以及进来的人反手砸上门惊心的巨响,还有液体灌进喉咙的‘咕噜’声。
天塌了。王建伍又喝酒了。
林榛几乎屏住了呼吸,想象进来男人,负责抚养他的爸爸忘记他的存在。
这个二流子高兴要喝酒,不高兴也要喝,唯有没钱了才肯放下深绿色的酒瓶子。而林榛所要遭受的是王建伍醉前的咒骂,以及醉后的咒骂加毒打。
林榛开始还会找自己的原因,是不是自己吃饭吃多了或者贪玩不懂事,他尝试着吃半饱或者干脆忍着不吃,帮忙做家务……都无济于事。
林榛在一次次虐待中恍惚明白了,他错在活着。
王建伍曾有过两个老婆,第一个生孩子大出血走了,儿子还在。另一个就是生下林榛的女人,听说是又穷又没本事的王建伍存钱买来传宗接代的漂亮老婆。
却也不像道听途说,否则一个有文化有知识又漂亮的女孩怎么能跟王建伍窝囊废。
王建伍才从超市回来,透明塑料袋里放着一包泡面,再就是手上高度数劣质的白酒,没剩几口了。
他只是打了一个嗝儿,潮湿的空气中仿佛立刻有了一股刺鼻的腥酒气。
随意架在板床上用几根细竹竿支撑的蚊帐已经变得油黄会粘手,被撕得乱七八糟失了原本的用途。
轻轻晃着。
因为被窝里的林榛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张得发抖。
王建伍并没有忘记这个拖油瓶,家徒四壁的屋里林榛比蚊帐稍有些用处,怎么打也不肯出声的出气筒。
林榛恍惚记得他是被扯下床的。
皮开肉绽的脚背沾到了土坑里的水,不知哪根指头在这一次的教训中遭了殃,疼得他的脸发红紧皱。
缩成一团也不顶用,王建伍把他最爱的酒瓶,咬紧了牙关砸在林榛灰扑扑的额角。
每一次林榛都觉得自己会死,每一次都能再醒来。
他的右手无名指骨折了,王建伍倒床呼呼大睡,鼾声四起。林榛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第一次出家门,蹲在镇上的垃圾桶前,等待明天早上六点半准时收垃圾的大卡车。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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