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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个小时,李见珩连门都没出过,仿佛机器人似的,压根不用解决生理问题。
他终于解放时,出门一看,瞧见段澜还坐在那里,吃了一惊:“你怎么不走?”
段澜说:“不想走。”
李见珩平静地盯了他一会儿,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并不戳破,半晌说:“那要一起吃个饭吗?”
说是吃饭,俩人只是各自买了一张卷饼,坐在路边长椅上啃。
李见珩对他笑笑:“下午还有会要开,走不远……将就将就。”
段澜说没事,心里想的却是许多年前,他也这样和李见珩肩并肩,分一碗烤冷面。
段澜忽然说:“你有很多病人吧。”
“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桌子旁边全是伊利牛奶。”
李见珩失笑:“一个老病人送的……失眠终于好了,非要塞给我,说一点小心意,不是红包不违法,没办法只能留着了。”
段澜关心的不是这个:“像我这样的病人,多吗?”
“多啊,”李见珩说,“这些年双相情感障碍或者学习障碍,或者抑郁情绪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今天还来了一个附——”
“每一个你都这样对他们吗?”段澜忽然打断他。
李见珩一愣:“什么这样对他们?”
段澜说:“像救那天那个女孩儿那样,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受伤也无所谓吗?每一个,你都这么全心全意地……温柔以待吗?”
萧瑟寒风吹过,落叶沙沙作响。
李见珩忽地闻到他身上有一点寂寞的烟草香,仿佛一只小猫,孤独久了,在寻找熟悉的怀抱。
李见珩说:“不……那天我冲动了。”
段澜眼神微动。
“因为她抓的是你,所以我冲动了……原则上,我不应该伤害自己的。因为害怕你受伤,所以我想也没想,就提出要和你换……”
“我有很多病人,他们也许会依赖我,在精神科的医患关系中,这很正常,因为疾病或是别的原因,他们会把自己完全托付给我,我也倾尽所有共情、查因、治疗……但这只是迫不得已的一种畸形关系。一旦疾病得到治疗,他们产生的特殊的情绪都会消失。”
“可你是不一样的,我必须承认,我对你有超越医患以外的期待……但我不能越界。”
他轻轻扣住段澜的手:“病人有很多个……我的段澜只有一个。”
自打段澜从医院复诊回来,沈崇都小心翼翼绕着他走。
老板不开心,他很清楚。那时沈崇还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这样患得患失地坐在烟雾里生闷气的行为,叫做“吃醋”。
他今年打算到澳大利亚去过个暖和点的新年,因而年关将近时,背着行李迅速开溜。
段澜一个人把店里事务打点好,带上小猫,打了辆出租。
他在离市中心很远的辖区,买了一套九十来方的新房。两室一厅,他一人住绰绰有余。倒不是因着房价低廉才选这个地段,纯粹是此处人烟稀少,见不着熟人,他才躲到这里来。
段澜在寂寞的小区门口站着抽了会儿烟,回忆起自己“家”的一片狼藉,终于鼓起勇气进门。
他总不来,钥匙拿在手里都那么陌生。
一打开门,屋里昏暗一片。段澜先把小猫放下,才摸黑在玄关换了拖鞋。许久无人烟,屋里似乎蒙了一层灰尘。小猫不怕生,“喵”一下撒欢跑远了,可段澜犹豫许久,才敢开灯。
一开灯,才窥见它的真容:
原本平整雪白的墙面上,竟用刺眼的红色油漆肆意涂抹着什么,像一朵朵盛开的血花沿着天花板、房梁开放,又像散弹穿过人体,迸裂出一片片血肉,成团地糊在眼前。
油漆之中,还有团团玄黑墨迹。这些笔墨显然更随意,处处是“飞白”,但它们交错着,隐约勾勒出了一些形状:或是人影,或是扭曲的骨骼和手掌,有一些小丑一般邪恶的微笑,还有则是模糊难以辨认的数字字母……
像是一串串的公式。
那是他病得最重时留下的“艺术大作”。有时是在睡梦中,他打翻成瓶的墨盒,把毛巾一裹充作一只大“笔”,畅所欲言一般在墙上挥洒。有时他是清醒的,平静而冷漠地在网上订购两桶油漆,夜深人静时,沉默地站在墙前,凝视那些纹路片刻,就把鲜红的颜色泼上去。
他知道面对着这样的空间,心里只会越来越压抑,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需要画点什么、做点什么来发泄。
有时他睡前与墙面相顾无言,觉得墙上似有无数双眼睛,也那样沉默无声地盯着他。它们冲他伸出双手,发出海妖一样的甜蜜的谎言哄骗道:放弃吧,只要放弃,只要闭上眼睛,一切苦痛都不会有了。
他那时为什么没有放弃呢?
从酒吧走高速往家里开,正好是去机场的方向,这晚他在路上塞了很久的车才堪堪到家,因而头昏脑涨,没吃晚饭,就倒在床上闷头大睡。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丹南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年轻人肚子饿了,翻箱倒柜只找到两包方便面,就蹲在小锅边,头对着头,看着锅里香辣的汤汁“咕嘟嘟”冒着泡。
好不容易煮开,李见珩已经饿得直搓手,抓起筷子“吸溜”来了一口,烫得到处找水喝。那时段澜笑他,你是不是傻?李见珩说,能大半夜的蹲在地上为一碗方便面感动得痛哭流涕的人,不是傻子是什么?……咱俩谁也别笑谁。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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