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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上一片潮湿,漫出绿苔。四角的蟾蜍、元宝刻在下水石上,他一阵恍惚,想起多年前曾在堂下和同辈嬉闹玩耍,曾在摇椅边勾弄奶奶的手指金镯,想起曾经在遥远飞来镇的一处戏台边,在这样的青石灰瓦下,和李见珩共撑一把伞,看完一出“香夭”。
家中有烟火气。梨花木台被人擦的锃亮,观音相前有瓜果供奉。几棵白玉兰开败了,但莲叶浮着残花,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他心中忽然极宁静,极宁静,只容得下这一片天地的一点天高云阔,一点山野盎然。
几个小孩子没见过他,在门口探头探脑,被邻居阿姨捉了回去。只一眼,她瞧见了段澜的脸,皱着眉问:“你是……刘瑶的儿子?”他不记得这位邻居了,只能点点头。
阿姨慈眉善目,冲他一笑:“刘瑶总说起你,我们却都没见过。她去镇上了,新建了小学,她捐了好多书好多笔,偶尔也去听听课,你要是着急,我替你去喊她回来?看你很忙的样子……”
“不,我不忙。”段澜低下头,轻轻拨弄书案上未干的毛笔尖。
“我就在这里等她回来……总会等到的。”
刘瑶在日落时分归家。
从前她厌恶自己的白发,总要染成古板老气的棕黑色,遮掩她“上年岁了”的事实。可这时她一头白发,用木钗盘了挽在脑后,穿一身苎麻长裙,风一吹,宛若仙人。
母子重逢,相顾无言。
段澜平静地开口:“我爸说过,毛笔不能就这么丢在案上,时间久了,毛都坏了,你总也不长记性……妈。”
他们窝在这样一方人烟以外的宅院中,安然清闲地听风雨、看云烟,喂养两只小鸡,扫一地落叶。
秋雨方停时,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段澜瞧着他那两条细长的腿跨过门槛,头也不抬提醒道:“门口有水……别脏了你的鞋。”
李见珩叹气:“下次出门,要和我打招呼。否则我找得太久,会生气。”
他迎面上来就捉住段澜的手,俯身轻吻他的嘴唇。一次不够,又贪心地索取了第二次。他捏了捏段澜的腰和下巴,爱不释手一般摸了半晌,简短地评价道:“还行,有好好吃饭。你不能再瘦了。”
段澜这才睁眼,笑盈盈地看他:“你哪里找了很久?我听蒋瀚云说,你放了假,买了机票就直奔我这儿来——怎么,有人给你通风报信吗?”
他们在这座远离喧嚣的小院住下,岁月流逝得慢而平静。
晚饭常常很简单——粗茶淡饭,三两小酒。
入夜,星野低垂,蝉声鸣鸣。
段澜坐在摇椅上,“吱呀吱呀”地晃,手里甩着隔壁家王婶送的竹编蒲扇。一墙之隔,住着老罗一家,孙女五六岁,未上学,老罗每晚吃饱喝足,总爱牵着她的手满院乱转,嘴里还叨叨着教她念诗学字。
段澜眯着眼听了许久:“在背什么?听不清。”
李见珩正低头剥着莲蓬:“琵琶行。”
段澜失笑:“这你都听得出来?”
李见珩笑笑:“被你逼着背了太多次……忘不掉了。”
便听见摇椅发出一声哀叫,段澜似乎扭过身来,慵懒地趴在一边伸手撩李见珩的碎发:“你明早几点的飞机?”
“不早,够陪你睡一觉。”
“你还是没告诉我……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不仅找得到,我还知道你先看了周蝉……我去时,你放在墓前的那一束菊花都干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放的,不是别人放的?”
“你给花包了一层防雨纸……我记得你说幸好周蝉死在夏天,祭拜时还有阳光。周蝉不喜欢雨,我就猜这么仔细包装的一束花,是你放的。”
“那你又知道我会躲到家里来?”
李见珩在他的脸上掐了一把:“你自己不记得了?在飞来镇的时候,你告诉我,你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一座小宅子,在郊外,在没有人的地方,像个隐士一样……过一辈子。我就猜你回来了。”
段澜哑然:“你是真的什么都记得。”
“我说过了,你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琢磨透了。”
“可你还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
小野猫狡黠地勾起嘴角:“你说等我好了,戒指就是我的……戒指呢?”
李见珩叹气:“本想今晚给你的。”
“我等不及了。”
李见珩只好从口袋里摸出那两枚银戒——内侧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捉住段澜的手,将属于他的那一枚轻轻套在白皙瘦长的食指上。
段澜摇头:“太朴素了,没有我脖子上这个用心。”
李见珩失笑,揪住他项圈上的铁环,像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拽:“不喜欢就摘下来,挑三拣四。”
“不摘。”
“可以摘了……你不用再依赖我,不用再让我支配什么。”
“不……我乐意。”他低下头,在李见珩额上落下一吻:“哪天你要是敢跑,凭这个,我告你遗弃。”
他们耳鬓厮磨说了会儿话,天地间便静下来。连老罗念叨“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的声音也消失了,只余一点蝉鸣,一点叶动。
段澜忽然问:“那时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喜欢我?”
“没有为什么,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人,处处都喜欢,换成别人就不行。”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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