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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公子, 都长这么大了,许久未见,还真是认不出来了。”男人话里透着笑意, 脸上却没一点笑意。
来人正是号称卷风刃的云贵, 岷宣镇的都指挥使司。
李寒池行礼:“上一次云将军进邺城还是十年前的事了,人总是要变得。”
他抬起头,发现风霜在云贵脸上刻下一道道他没见过的褶皱与疤痕, 头顶那如杂草般的白发也几乎快把黑发吞噬掉了。
云贵老了。
能征善战的将军们都老了, 李寒池不禁怀疑皇上是要等到这些将军们老到连刀也提不动时才肯用他们。
“是啊, 岁月不饶人。”
云贵两眼放空了一秒, 似是回念前尘往事, 等到把目光再次放回李寒池身上时, 他惊奇的发现这个被娇养长大的小公子居然穿得破破烂烂, 且随行的人竟是一老一少。
他问道:“老将军怎么没有派人送你过来?”
李寒池:“我来当兵的,又不是来享福的。”
云贵闻言,猛地笑了下,随后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止住咳嗽后,说道:“你的事守卫都和我说了,你是要做二皇子的兵,只怕来晚了,也不能这么说,你若是来早了,恐怕连你也回不来了。”
“一个半月前,鬼方的主力攻打了北疆的童舟镇,童舟镇派人来请求支援,这事我管不了,日什镇代权的参赞管了,他率了一半的兵去搭救。”
“谁知这是蛮子使得诈,他们的主力根本不在北疆的童舟,所以杨参赞一出去便被伏击了,二皇子赶回来,怒不可揭。不消时日,蛮子又派人在守卫城大肆抢夺,二皇子倾镇而出,可怜这一出便是有出无回。”
云贵苦笑:“李二公子,还是打道回府吧,这里没人用你。”
李寒池问道:“云将军可见到二皇子和部下尸体了?”
云贵摇头:“没见到,说句不当说的话,他们退到沙漠里,那更是没有活路。”
“沙漠是那些蛮子的天下,鬼方一族生于沙漠,长于沙漠,没人比他们更清楚沙漠老爷的脾气。再观二皇子,不论是他自己还是他手下的兵其中大多是中原人,迷路就等于死路。”
“这尸体见与不见也没什么必要。”
李寒池不甘心道:“不去找找,他们才真的没有活路。”
云贵不语,他也想去找找啊,去替死去的将士们报仇啊,可是他的天命就是待在这个镇里,他得守着这个镇。
他遥远的主,锁住了他的脚。
“云将军,我知道你不能去,我现在是二皇子的人,也是日什镇的人,你借我一千客兵,我自己去找,行吗?”李寒池道。
云贵:“不行,日什镇现在属于彻底失守了,岷宣镇是南疆最后一道防线,按规矩我一个兵也不能借你,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
李寒池握紧拳头,捏的指骨都在作响,盯着云贵的两只眼睛如火如炬,他恨,恨人心不古,也恨把自己人的命给断了的破规矩!
云贵转身要走,李寒池伸出手想去拦,却被莫大问拽住了胳膊。
莫大问朝着李寒池使了个眼神,让他不要和云贵撕破脸,接着向云贵行礼,道:“云将军,岷宣镇照规矩不能借兵,那北疆的童舟镇呢?童舟镇与岷宣镇、日什镇不在一个防守范围。”
云贵那双破旧的皂靴停在原地,他缓缓转身回头看向莫大问:“凭着李二公子的面子,一千客兵而已,该是借得,不过你们要怎么走?穿沙漠还是翻雪山?”
莫大问道:“沙漠绕远,若二皇子真还活着,也等不到我们去搬救兵。”
云贵冷笑道:“从古至今能翻过天日山的人加起来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丢了你主子的命,你担待的起吗?”
莫大问笑笑:“老朽不才,刚好是云将军十根手指头里面的一根,小有经验,带着我主子翻过去,还是有把握的。”
云贵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莫大问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信。
“还请云将军备些干粮吃食还有三套厚实衣服,我们即刻起行,片刻也不在此耽误。”李寒池拱拳道。
“还要结实的长绳、三壶烈酒、三把匕首。”莫大问补充道。
“你莫要被底下人忽悠去了性命,让老将军伤心才好。”云贵走到李寒池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劝诫之意再明显不过。
可李寒池像他先前骑得那头驴一样,倔住了。
他看向莫大问,坚定道:“我与老头,成全彼此,谁也不会害谁。”
云贵见他坚守己见,也不劝说了,吩咐下人给了李寒池要得东西。
他之所以这么轻易给了,主要还是因为他笃信,李寒池这种被邺城风气养坏的纨绔子弟迟早得打道回府,他云贵就坐在这里,等着看李寒池闹笑话。
快到天日山底下时,齐奇望着眼前看不到顶也看不到尽头的连绵雪山,心脏跳得极快。
仿佛他已经感觉到雪山的危寒了,哆哆嗦嗦问道:“莫大伯,你真的翻过这座山吗?”
莫大问啧啧道:“算翻过吧,我娘怀着我翻过。”
齐奇闻言,惊觉大事不好,忙冲李寒池哭丧道:“把总,莫大伯骗人,他压根没翻过这座山,这么高的山,真能翻过去吗?”
凛冽的风从山峰间呼啸而下,碎石互相碰撞,震得耳朵都有点聋,这里是个风口。
李寒池的衣摆向上飞起,猎猎作响。
齐奇的担忧,不无道理。
“老头,你有把握吗?我们是要救人,但不能把命赔在这里。”
莫大问:“逗齐奇那个傻小子玩呢,这天底下除了我老莫能带人安然无恙的翻过天日山,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齐奇叫道:“欺负小孩!”
莫大问叹了口气:“沙漠的路我也能走,翻天日山不算是最好的选择,但我非要走这条道,还有个原因。”
“我们打童舟镇借兵,从北疆的沙漠深入敌腹,是为出其不意,一边能够打他们个猝不及防,一边可以趁机寻找二皇子的下落。”
李寒池明白,北疆相当于鬼方的后背,这是从后背给他们插了一刀。
三人下马,接下来的路只能靠双腿,老莫用绳子绑住三人的腰,他走在最前面,齐奇中间,李寒池最后。
走得越往上,便越是寸步难行。
陡峭的石壁,以及掩藏在皑皑白雪下说不清的石缝,稍有不慎便是坠身地狱,迎来万劫不复。
冰冷的风雪犹如恶兽,反复地撕扯着他们的血肉之躯,
莫大问大口喘息着,一张老脸冻涨得发紫,他找了一处遮挡风雪的岩石,三人坐下休息。
“大伯,我们还有多远?”齐奇搓着手,一双眼睛没了神,以前总想大富大贵、大鱼大肉,现在他只想活下去,天天吃糠咽菜也愿意。
“快了,快了。”莫大问说道。
走了多久,齐奇就问了多久,莫大问的回答始终就这么两个字,齐奇开始还有功夫和他吵吵,现在索性连话也不说了。
李寒池冻得双手双脚都没了知觉,现在就是凭借着意识活着。
他忽然道:“老头,你了解鬼方吗?”
莫大问一口烈酒下肚,身子略微热起来了,他把酒递给齐奇。
“了解,他们的国其实叫鬼目国,凡是土生土长的鬼目国人都会巫术,他们自己不擅骑马打仗,所以用巫术控制了沙陀人,让沙陀人给他们打仗,厉害得很。”
齐奇喝完,又把酒壶递给李寒池,李寒池灌了两口,吸吸鼻子问道:“那他们的巫术没有破解之法吗?”
“只要是人就有破绽,他们肯定也有,但没有人发现过。”莫大问道,“这些人尚未开化,野蛮啊,没吃喝便烧杀抢掠,讲不通道理,只能用武力,让他们彻底屈服。”
“倘若不能使其屈服呢?”李寒池问道。
莫大问只吐了一个字,“灭。”
李寒池黑沉沉的眸子闪烁了起来,他想到了那个人。
用一双柔软白净的手割下仇人的头颅与四肢。
他的心里好烦躁,一旦想起谢资安,他的情绪总是会便烦躁。
“我们走吧。”李寒池把酒壶挂到腰间,扶着石壁就要起身,却不成想踩到暗冰,脚下打滑,顺着冰就迅速往下滚。
三人身上绑着绳子,连带着齐奇、莫大问都往下滚。
上山前莫大问就叮嘱过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能大喊大叫,发生了雪崩才是死无葬身之地。
齐奇这才忍住没敢叫。
但他真的害怕到要尿裤子了,这里可离悬崖边不远,再往下,他们就是要粉身碎骨了!
李寒池吃了一嘴雪,脸上、身上被暗冰以及石块划破了不少,温热的鲜血在白雪中格外惹眼,如藏红花般妖艳。
他伸手胡乱地去抓地面凸出来的地方,可惜这些岩石上面都有层冰,手指头扣流血了他也是没停下来。
李寒池感受到身体飞到了半空中,失去了重量,他的心骤然一紧,恐惧填满他的身体。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他飞出了悬崖边。
倏忽“噔!”一声,绳子撑直,齐奇没掉下来,莫大问也没掉下来。
“把总,把总,你没事吧?”上面传来齐奇的声音。
李寒池也不知道他们俩扒住什么了,低头看了眼有千尺深的悬崖底,倒吸一口凉气,回道:“没事。”
为了以防意外,他从腰间抽出匕首,插在了岩石上。
“我们拉你上来。”齐奇又道。
“好。”
李寒池爬上去,才知道是莫大问用先前做的绳圈套住了块岩石。
靠着这块和雪山长在一起的石头,他们才险险保住三人性命。
三人躺在地上,俱浑身发软,明明冷得要命,竟都出了一身汗。
齐奇胆小,躲一旁又悄悄的抹了半天眼泪,暗地里发誓这辈子也不来这座山了。
叫什么天日山,叫索命山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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